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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李勇兵出院后,在家只待了两天,就坐不住了,天天吵着要去公安局。

  李克垚便提前跟孙毅打了声招呼。

  很快,那边就来了通知。

  对李勇兵来说,这辈子来顺城的次数都屈指可数。

  至于公安局这种地方,更是想都没想过会踏足。

  这一次,不光有公安局的孙毅,还有交通局的同志,阵仗不小。

  好在,来的人态度都格外和蔼,这才让李勇兵那紧张得快要抽筋的双腿,稍稍放松了一点。

  “李叔,您别紧张,坐下喝杯水。”

  孙毅亲自出面安抚,他本是个严肃的人,但看在李克垚的面子上,硬是挤出几分柔和。

  “待会儿我们问什么,您就照实说,不隐瞒,不欺骗,就没问题的。”

  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手里,李勇兵那抖个不停的手,总算稳住了些。

  简单的寒暄后,询问正式开始。

  “那是刚过中午,那个时间点,我儿子李克垚,每天都会往城里送货。”

  李勇兵回忆着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。

  “我呢,有时候会去路边看看,也帮不上什么忙,就是看他一眼,心底能踏实些……”

  听到这话,李克垚心头猛地一颤。

  他从没想过。

  父亲那天站在路边,竟是为了等他,为了看他一眼。

  而那个时候,自己只顾着埋头赶路,驾着毛驴车,满心满眼都是疲惫和前方的路,何曾回头看过?

  原来,父亲的关心,一直都在身后,那么安静,那么沉默。

  “我当时就站在路边,朝着村子的方向看,心里还琢磨着,克垚的驴车今天走了没?”

  “谁知道,就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,然后整个人就飞了出去……”

  “我只记得,一辆黑色的桑塔纳,猛地向前冲出去几十米远。”

  “车牌没看清,但我倒在地上的时候,看见一个胖子,慌里慌张地推开车门下来了!”

  “那人就那么远远地看了我一眼,好像又骂了句什么,接着就钻回车里。”

  “然后……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……”

  李勇兵努力地回忆着,每一个细节都说的很慢,生怕漏了什么。

  事发太突然,他根本来不及记车牌。

  只在昏迷前,烙下了一个模糊的胖子身影,甚至连脸都没看清,只知道那人远远站着,没有丝毫要上前来救助的意思。

  就那么一溜烟地跑了!

  孙毅听完,又追问了几个细节。

  “那个胖子身上,有什么明显的特征吗?”

  “就很胖,平头,看着有三十来岁……”李勇兵摇了摇头,“时间有点久了,别的,真的记不清了。”

  但仅仅是这些,已经足够了。

  孙毅胸有成竹,他要让李勇兵去认人。

  审讯室旁一间特制的观察室里,七八个身材、年龄各异的男人,或坐或站,或来回走动,身上都贴着编号。

  李勇兵站在单向玻璃前,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他这辈子都没干过这种事!

  他挨个打量着,眼神在每一个人身上停留、审视,却迟迟下不了决心。

  孙毅也不催他,反而不知从哪摸出一个橘子,塞到李勇兵手里。

  李克垚对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。

  他看得出,父亲已经紧张到了极点,拿着橘子的手,一直在无法控制地哆嗦。

  “爸,没事。”

  李克垚的声音很沉稳,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。

  “别紧张,也别担心。”

  他看着父亲因为手抖,连橘子皮都剥不开,便伸手接了过来。

  “克垚,我怕……我怕认错了人……”李勇兵的声音都在发颤,“那……那咱住院的钱,可就没人赔了,那么多钱……”

  “钱不重要。”

  李克垚利索地剥开橘子,将一瓣金黄的果肉塞进父亲手里。

  “您能好好的站在这里,就是天底下最好的事。”

  “其他的,我们不强求。”

  说话间,李克垚伸出手,紧紧握住了父亲冰凉的手掌。

  对于他而言,父亲能活着,能重新站在自己身边,就已经是弥补了前世最大的遗憾,是天大的幸事。

  至于钱,他现在最不缺的就是钱。

  他唯一恨的,是那个肇事司机的冷漠和无良,是这种人渣没有受到应有的惩罚!

  撞了人就跑,这是要人命!毁人家庭!

  这种事,有第一次,就绝不会是最后一次!

  儿子的手掌宽厚而温暖,坚定的眼神像一束光,瞬间照进了李勇兵慌乱的心底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再次望向玻璃的另一头。

  这一次,他的目光扫过全场,最后,死死地钉在了一个人身上。

  他抬起颤抖的手指,无比肯定地吐出三个字。

  “九号!”

  “就是他!”

  李克垚顺着父亲的手指看去,目光微微一凝。

  是他。

  果然是他。

  那个胖子,那辆桑塔纳的司机。

  有了李勇兵的指认,事情变得简单起来。

  孙毅立刻提审那个胖子,但对方嘴硬得很,死活不承认自己撞了人。

  直到孙毅将时间、地点、受害人被撞后看到的细节一一抛出。

  那胖子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椅子上,眼神空洞。

  许久,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。

  “我要见黄江生,黄老板!”

  胖子名叫李忠,是黄江生的专职司机。

  公安局这边,也同意了他的要求。

  于是,李克垚再一次见到了那个男人,黄江生。

  中等个子,脸颊瘦削,鹰钩鼻,一身雪白的衬衫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。

  脚下的皮鞋,擦得像一面黑色的镜子,能映出人仓皇的脸。

  这个男人,李克垚有印象。

  上次,他亲眼看到此人正和焦忠涛洽谈状元府的买卖。

  此人,是他拿下状元府最大的竞争对手。

  有实力,有眼光,而且,绝对不是善茬。

  黄江生走进公安局,当他看到自己司机李忠时,脚步只停顿了一瞬。

  可他的目光,却锐利如刀,直直地落在了李勇兵的身上。

  那道目光停留了足足十几秒。

  他的嘴唇动了动,像要说什么,却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
  然后,那道目光,又缓缓移到了李克垚的脸上!

  黄江生的眉头,猛地皱了起来,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和了然,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。

  “黄江生!”

  那边有人在催促,他这才收回目光,快步走了进去。

  “爸,您先去孙警官的办公室歇会儿。”

  李克垚扶着父亲,心中却波澜翻涌。

  “我还有点事,去去就来。”

  他要去弄清楚两件事。

  第一,李言的案子,判决什么时候下来。

  第二,这个黄江生,眼神太奇怪了。

  肇事司机在铁证面前,还要死活见老板,这本身就不正常。

  他作为受害者家属,有权旁听。

  他倒要看看,这李忠,到底要对黄江生说些什么!

  李克垚快步找到孙毅,直接表明了意图。

  孙毅没有丝毫犹豫,对他一点头。

  “跟我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