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主府中,静悄悄的。

  慕十三回来的时候,南屿已经入睡。

 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窗,脸上扬起一丝苦笑。

  手悬在半空之中,想要抓住什么,却好像又什么都抓不住。

  明明之前,他已经可以和南屿谈笑风生,也可以看见南屿的明媚笑容。

  似乎有什么东西,他错过了……

  慕十三除了满脸的苦涩,再也做出来多余的表情。

  千言万语凝聚在喉咙,都成了不可再说的话。

  天际泛起鱼肚白。

  南屿等人已站在了城主府门口。

  “一定要做吗?”

  慕十三匆匆而来,眼中带着一丝不舍。

  南屿背对着他,面无表情。

  倒是黄芪,握紧了手中的流萤剑,眉眼之中忧愁和不舍交集。

  她叹息一声,昂首挺胸,仰天长叹。

  声音苦涩道:“能够为殿下效忠,是我们黄家人毕生的心愿。”

  “可是,父母的仇恨不共戴天,弟弟也尚在对方手中。”

  “我又怎么能够安心苟活?”

  黄芪说的慷慨激昂。

  不管说出来的是什么话,至少能够从她的眼神之中,看得出来她的不舍。

  慕十三苦涩一笑。

  依旧看着南屿的背影。

  沙哑着声音,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正常一点:“那将这个带在路上吧!”

  “我说过,让你当糖丸吃。”

  慕十三摊开手,手中好几瓶丹药。

  药香四溢,仅凭味道,也能知晓这丹药的不凡。

  “丹药?”

  黄芪震惊的捂着嘴巴,似乎不敢相信一个人,能够同时拿出这么多丹药。

  莫一脸迷茫的看向慕十三。

  南屿依旧没动。

  只有微风,轻轻吹动着她的衣摆。

  她也不回头看,更不去拿东西。

  “哎哟哟,这要丹药,比起洛城买的不知道好了多少啊!”

  太岁的声音浮现出来。

  此刻他的虚影,再不是之前那本虚弱。

  要不是脸上的白胡子,就凭着着圆滚滚的身体和富有弹性的皮肤,能和老人家挂上钩?

  一看见丹药,太岁两眼放光。

  一个劲的催促着:“快收下啊!”

  “毕竟这东西,千金难换啊!”

  南屿看了一眼太岁。

  点了点头。

  取出一袋灵石,递到了莫的手中。

  莫麻溜跑上前去,一手交钱,一手拿丹药。

  只是,沉甸甸的灵石袋子,放在慕十三手中的时候,他的脸,难看到了极点。

 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,在他脸上浮现。

  什么时候,他和南屿之间,连吃丹药都要钱了。

  南屿的声音依旧冷漠。

  仿佛是一块不容任何人靠近的寒冰一般。

  慕十三微微张了张嘴,最终还是一个字都没有说出来。

  苦笑一声,愣在原地,看着他们离开。

  丹药一闪而过。

  放在空间戒指里面,等太岁吃。

  黄芪吞咽了一口唾沫,眼中有着对丹药,非常明显的渴望。

  却也仅仅只是一瞬间的迟疑,狠狠地握紧了手中的剑。

  狠狠一咬牙,随着南屿的脚步走去。

  踏出汾城。

  泥泞中,堆积着青灰的尸骸,裹着破布的肢体扭曲交叠。

  两侧蜿蜒着人潮,难民们佝偻的脊背连成起伏的灰黑色浪头,溃烂的伤口渗出脓血,在泥浆里拖出暗红的痕迹。

  婴孩的啼哭混着此起彼伏的咳嗽。

  城门口的难民棚东倒西歪地挤成一团,霉烂的草席被风掀起,露出蜷缩在污秽中的躯体。

  有的老者倚着断木,凹陷的眼窝里淌着浑浊的泪水。

  怀中的孩童瘦得只剩嶙峋骨架,发紫的嘴唇翕动着,却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
  粗粝的麻绳将他们困在栅栏外,与城内雕梁画栋的飞檐形成刺目对比。

  城门上悬着鎏金铜牌,朱漆书写的“无通行关牒,禁止入内”八个大字。

  南屿三人踏出城门的瞬间,周遭骤然陷入死寂。

  难民们浑浊的眼珠同时转动,凹陷的眼窝里亮起微弱的光。

  褴褛的衣袖纷纷伸出,干裂的嘴唇翕动着,不知是在祈求还是诅咒。

  南屿垂眸,仿佛眼前晃动的人形只是风中的虚影。

  反观黄芪,素色襦裙沾满泥浆,她攥着包袱的手微微发抖。

  目光扫过啼哭的孩童时眼眶泛红,忽然踉跄着蹲下。

  “姐姐,求求您了,给点吃吧!”

  “我已经好多天没吃东西了。”

  一个小女孩跪在地上,不安的乞讨着。

  她脸上有着饿斑,面黄肌瘦,脆弱不堪。

  南屿脸色清冷,漠视一切。

  莫始终都是一副懵懂模样,似乎他不明白,为什么这些人在吃苦。

  可同样,他似乎又在遵循着天道,不甘于命运的轮回。

  之后黄芪,眼泪忽然就落下来了。

  太瘦擦拭着眼泪,看向南屿,说了句:“可怜可怜她吧?”

  “没必要。”南屿声音冷漠。

  眼前的这些人,救与不救,又有什么区别?

  她不是神。

  做不了拯救苍生的事情。

  就连自己最好的朋友都保护不了,有什么可能耐的。

  “你这个人,怎么能够这样呢?”

  “只是一个小孩子而已,能吃得了多少东西?”

  “我们反正也有这么多。”

  兴许黄芪都没有注意到,在她晃动肩膀包袱的时候,所有难民的视线,都汇聚过来。

  哟啊不是畏惧黄芪手中的宝剑,恐怕早就冲过来了。

  南屿钦佩黄天霸夫妇,奋勇杀敌,忠君报国,却也懂得急流勇退。

  这个人,真的他们的女儿吗?

  南屿耐着性子说了一句:“渡人先渡己。”

  “你本就疾苦之中,哪儿有同情别人的资格。”

  这话说的,黄芪小脸煞白。

  是啊!

  此刻的她,何尝不是在寄人篱下。

  她眼睛有点红,只感觉是遭受了莫大的侮辱。

  呵呵一笑,仰着头说道:

  “我又不是你,你怎么想是你的事情,我绝不可能和你一样。”

  她仿佛是下了莫大的决心。

  满脸善意的看向眼前的小女孩,声音温柔的说:“别怕,我这就给你吃的。”

  “我可不像某些人,铁石心肠。”

  黄芪腰间的长剑还在微微晃动。

  她抬手解下深褐色包袱时,垂落的发丝被风撩起,在阴云笼罩的城门口划出一道柔和的光弧。

  粗布包袱解开的刹那,麦香混着蜜糖的甜腻气息瞬间弥漫开来。

  二十几个白面饼码得整整齐齐,金黄的油酥点心在油纸下泛着**光泽

  小女孩原本浑浊的眼睛。突然迸发出光彩,喉结剧烈滚动,干裂的唇角溢出细密的涎水。

  她踉跄着向前半步,又因过度虚弱险些栽倒。

  骨节分明的手指死死抠住木栅栏,指甲缝里渗出鲜血也浑然不觉。

  难民群骚动起来,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。

  无数双凹陷的眼睛都聚焦在那堆食物上,像是狼群嗅到了猎物的气息。

  “给!”

  黄芪的声音裹着江南特有的软糯,弯起的眼角盛满春日暖阳。

  她撕下最大的一块面饼,轻轻放进小女孩颤抖的掌心。

  指腹触到对方掌心的伤口时,睫毛忍不住颤了颤。

  泪水顺着小女孩煤灰遍布的脸颊滑落,在污渍间犁出两道清晰的痕迹。

  她攥着面饼跌跌撞撞跑向破棚,却在距离病榻还有三步时,被突然冲出的难民扑倒在地。

  面饼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瞬间,整座城门口炸开野兽般的嘶吼。

  “吃的!是吃的!”

  疯狂中,一个老者,转过头来,看向黄芪。

  喉结剧烈滚动,布满血痂的指节突然暴起青筋,踉跄着扑向地上绣着金线的包袱。

  他扯烂油纸时,几片碎渣粘在枯树皮般的掌心。

  不等黄芪反应,已将硬邦邦的饼子囫囵塞进嘴里,喉咙发出贪婪的吞咽声。

  “你怎么这样?”

  黄芪手腕本能地轻颤,剑身斜挑着日光划出半道弧光。

  可当她望见那人凹陷的眼窝里蓄满浑浊的泪,喉间艰难地挤出呜咽时,心软了。

  握着剑柄的手如同被滚烫的沙粒灼烧,力道一点点消散。

  “算了,都是可怜人。”

  她垂下眼睫,藏住眼底翻涌的怜悯。

  原本瑟缩在沙丘后的难民们,像是被解开了枷锁,褴褛的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
  本来看见黄芪又剑,不好招惹,也不敢出手。

  可被抢走了食物,她也不做声,顿时有了底气。

  如同潮水一般,朝着她冲了过来。

  黄芪看着他们挤作一团,有人被挤得踉跄跪地,却仍用膝盖死死抵住旁人,指甲深深掐进包裹里。

  馒头碎屑混着沙土飞溅,粗布包袱转眼被撕成布条。

  妇人抢到半块饼,立刻塞进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嘴里,自己却**沾在衣襟上的饼渣。

  她咬着下唇,满心都是酸涩与不忍。

  风沙呼啸着掠过黄芪的脸颊,她僵立在原地,耳畔轰鸣着此起彼伏的嘶吼。

  剑穗无力地垂落。

  他们也只是太可怜了。

  然而,黄芪的善良并未换来感恩。

  食物没了,那群难民突然将她围住。

  为首的男人眼中没了刚才的悲戚,反而闪过贪婪的精光。

  “小娘子,你身上应该还有不少盘缠和干粮?”

  黄芪后退半步,剑还未出鞘,背后便被人用木棍狠狠击中。

  她踉跄着摔倒在地,眼睁睁看着自己仅剩的财物被一抢而空。

  有个老妇甚至扯下她发间的银铃,狞笑着说:“这玩意儿能换不少吃的!”

  “筝”的一声。

  南屿手中弹出一道冷光,为首抢劫的男人脑袋落地,血溅当场。

  哄抢的人这才作鸟兽散开。

  此刻的黄芪狼狈不已。

  南屿只是冷漠的看着。

  毫不留情的说了句:“走!”

  “怎么会这样?”黄芪摇着头,眼睛红红的。

  像是被人欺负的孩子一般,抗议道:“我也是看他们可怜。”

  “凭什么抢?”

  南屿冷笑。

  黄芪后知后觉反应过来。

  略带这杯的说:“你也是。”

  “他们也是饿坏了才这样,你干什么杀人?!”

  南屿不语。

  继续往前面走。

  “姑娘!”

  一位老婆婆颤颤巍巍的走了出来。

  她虽然和难民们混作一团,可眉眼之间透着一股傲然之气。

  走上起来,对着南屿磕了一个响头。

  “我几个孙子饿得不行了,可否能够和姑娘换取一点吃食?”

  老妪刚开口,黄芪讥讽一笑。

  冷漠道:“做梦吧,她这个人冷血无情的,不可能做施舍的事情。”

  南屿抬头看了对方一眼,不远处草席上,躺着五个小孩。

  南屿说:“用什么换?”

  “这个。”

  老妪缓缓抬起双手,手中是一袋种子。

  南屿拿过种子,从空间戒指中取出几颗太岁嫌弃不吃的下品丹药。

  转身离去。

  老妪面露疑惑之色。

  可仅仅只是闻着味道,不由精神一振,知道这是极好的东西。

  不动声色的收了起来,生怕被人发现。

  脸上满是激动之色。

  忙问:“姑娘这是要去哪儿?”

  “南阳。”南屿答。

  谁想老妪神色一变,脸上满是痛苦之色。

  激动地喊道:“姑娘,别去了。”

  “我们就是从哪儿逃出来的。”

  “那个地方,不再是曾经的花城,而是人间炼狱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