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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也不知道这胖子丢了多少钱,就见他一**坐在了地上,泼妇一样开始骂大街,虽说是方言,茉莉却能听得明白。

  有些人就是特有语言天赋,这一点茉莉比三姐强多了。

  还不到两年时间,日常对话她都没有问题了,而且说得十分地道。

  人群很快围了上去,那胖子还在撒泼打滚,身上那套白色西装很快就脏了,不管不顾。

  哨声四起,打着白绑腿一身黑皮的巡警来了,开始轰赶看热闹的人群。

  围观群众里,有人说丢东西的是宝成金铺的少东家,丢了好几件贵重的金首饰。

  茉莉想不明白,金铺里的首饰都在柜台里面,上面还罩着厚实的洋玻璃,怎么会被人偷走呢?

  她伸手扯住了一位老巡警:“大叔,我钱也丢了?”

  老巡警上上下下打量了几眼:“走吧,跟我们回警署。”

  从警署出来时,已经快晌午了,茉莉估计这钱肯定是找不回来了,这些巡警的问题简直是太幼稚了!

  钱没了,木马也没买成。

  茉莉咽不下这口气,沿着街一边往家走,一边四下观察。

  这些巡警不行,自己行!

  小世宗二十五个月大了,除了说话有些晚,能吃能睡像头小猪羔儿似的,反正在家也没事儿干,明天开始就出来抓贼,必须抓住这个小贼!

  敢偷姑奶奶的钱,腿儿给他崩折了!

  西关上下九的麻石路泛着青光,宝成金铺前的热闹散了,只余下几片瓜子壳黏在青砖缝里。

  骑楼底下,茶楼的老板娘正踮着脚收腊鸭,竹竿微微颤着,穿西裤的洋行职员与长衫客在茶楼门口作揖,报纸从腋下滑出半截。

  绸缎庄少东家倚着门框,分头油亮得能照见人影。

  他先是盯着凉茶铺阿婆搅动廿四味的铜勺,忽又转头追着三个穿阴丹士林布旗袍的女学生,她们纤腰如柳,正围着鸡公榄担子嬉笑。

  陶陶居的伙计倚着门柱打哈欠,白褂子沾着早茶的水渍。

  木屐声脆响,报童裹着破袄奔过:“号外!号外!**宣言,**救中国!”

  茉莉撇撇嘴。

  她不懂什么‘主意’,只晓得孙大炮的画像总挂在茶楼墙上。

  走到街尾,也没看到那个小贼,或许见到也认不出来了,毕竟只看到了一个后脑勺。

  肚子开始咕咕叫,她咬了咬后槽牙,回家,下次出来把枪带上。

  就不信找不到你!

  西关角位于上下九的西北边缘,步行几个街口,几盏茶的时间就能到家。

  其实黄包车十个铜板就可以到家,可她兜空了,其实就算没被偷,这么点儿路程她也舍不得花这个钱。

  越走街道两侧越是冷清,怎么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?

  茉莉回过两次头,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。

  她加快脚步。

  来到多宝坊,穿着香云纱去往沙面洋行的买办,乘着轿子经过。

  再往前走就是小画舫斋了,远远就见青砖胡同里走出来一个年轻人,站在那里一动不动。

  因为距离有些远,茉莉眯了眯眼睛。

  年轻人身高比自己高不了多少,圆脸大眼睛,穿着一套布料华贵的咖啡色西装,露出里面的立领白衬衣,漆皮鞋油光锃亮。

  茉莉紧张起来,因为这人也在看自己。

  两个人越走越近,那张圆脸也越来越清晰,茉莉抬手用力揉了揉眼睛……

  她的心脏开始‘咚咚’乱跳,越跳越快。

  二十米……

  十米……

  两米……

  茉莉站住了,两个人都已经泪流满面。

  “佑森?佑森?!真……真的是你吗?”茉莉哽咽着问,她实在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,这怎么可能?

  “姐——!”年轻人扑进了她的怀里,放声痛哭起来。

  他正是天津卫‘荣门’扛把子赵金指的关门弟子,两年前便已闯出‘京城小佛爷’名号的金佑森。

  金佑森今年虚岁已经十九了,这次是自己出来的。

  他和师父约定,二十岁之前不能回京城,金佑森明白师父的心思,唯恐自己年纪太小,阅历和本事不够,怕回京城后闯下什么祸事。

  他也不犟,蹬上火车来了南方历练。

  上午干了个活儿,出门就遇到了茉莉,当时正站在‘纶章纺织品店’门前,看着橱窗里面的一件淡粉色旗袍。

  看到这张脸,金佑森不由一怔。

  他本名爱新觉罗·佑森,属清宗室远支,并非直系皇族。

  其祖上是清初某位贝勒的庶出后代,属正蓝旗,因祖上功勋及家族经营,在朝中根基深厚。

  金佑森家世代居于京城西城大酱坊胡同,五进大宅带花园,仆役上百,府中甚至养着蒙古马队护院。

  祖父爱新觉罗·奕翰,字墨臣,号北崖。生前任理藩院侍郎,主管蒙古、藏区事务,家族曾与蒙古王公联姻。

  其父爱新觉罗·崇谦时任正二品内务府总管大臣,执掌皇室财务,权势煊赫。

  然而光绪登基后,朝局动荡,内务府贪腐成风,崇谦虽位高权重,却终究难逃时势倾轧。

  崇谦子嗣不旺,仅有一女一子。

  长女爱新觉罗·芳华(1900年生),幼子爱新觉罗·佑森(1904年生),姐弟相差四岁。

  1914年,刚过完春节,宣统退位已两年,新军突然持枪闯入府中抄家。

  府上大乱,崇谦急令老仆带十岁的佑森逃走,而十四岁的芳华则被阿玛扮作少年模样,由八名护卫护送离京城。

  芳华后来才想明白,阿玛让她女扮男装,就是为了引开追兵,保全弟弟。

  果然,途中遭遇围堵,八名护卫全部战死。

  她躲进臭水沟,才逃过一劫。

  不敢再待在京城的她,只能一路向北,混在闯关东的流民队伍里。

  途中,一户姓秦的善良人家收留了饿得奄奄一息的她。

  从那时起,爱新觉罗·芳华便成了秦芳华。

  这支原本四百多人的队伍,出山海关时已经死了近百人,或病或饿。

  半年后抵达长春时,仅剩不到两百人,而收留她的秦家老两口和一双儿女,全都没能活下来。

  孤苦无依的秦芳华在长春街头乞讨,最终被人贩子迷晕,卖到了哈尔滨傅家甸刚刚开业的百花楼,从此得了个花名:茉莉。

  九年了,她一直恨自己的阿玛,恨他如此狠心,竟然想拿自己的命换取弟弟的命。

  从改姓以后,她没和任何人说过自己的真实身世,包括三姐。

  甚至始终装作没受过教育,大字不识一个。

  她伪装得相当好,不过也犯下过一个错误,就是曾经在新世界饭店客房里留下的那封信,那是她亲手写下的,只是朱文泰并没有多想。

  原因也很简单,因为刺杀韩学民,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,懒得再掩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