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延是永宁侯府的嫡长子,是侯爷跟先夫人所生,所以谢临实际是续弦所出。

  按道理,该由嫡长子世袭爵位。

  可因为谢临有一个身份地位很高的母亲,一位出身皇族的公主。

  于是在谢临五岁时,侯爷便为他请封世子。

  圣上欣然接受。

  这对谢延来说,其实是不公平的,但天底下不公之事,多了去了。

  总之从谢临被立为世子之后,永宁侯府就蒸蒸日上,原本有些式微的谢氏一族,也彻底巩固了在权利中心的地位。

  却也很少有人会记起,永宁侯府真正的嫡长子其实是谢延。

  就连太子妃提及此人时,沈霜宁的脑子都空白了一下。

  随即脑海中便浮现出那个文质彬彬又很沉默寡言的公子。

  那是沈霜宁初次去永宁侯府道谢,谢延礼貌性地来打了声招呼,而她险些将对方误认为是谢临,后来才知道对方的身份。

  自那以后,她貌似就没有再见过他了。

  于是沈霜宁说道:“知道,殿下提他做什么?”

  太子妃踱步到窗边,又走了回来,才决定告诉沈霜宁。

  “那日我无意间听到,太子殿下跟刑部的一位官员在雨廊下议事,说的正是永宁侯府谢延,暗中勾结圣天教,刺杀萧世子!”

  一时间,沈霜宁瞪大了眼睛,“你,你说什么?”震惊得连尊称都忘了说。

  谢延勾结圣天教,还刺杀了萧景渊?!

  太子妃盯着沈霜宁的眼睛,认真道:“不知你记不记得,之前长安街灯会,状元桥被炸的事情。”

  沈霜宁愣愣地点了点头。

  太子妃道:“我听那位刑部官员说,此事就是谢延一手谋划,为了刺杀萧世子的。而谢延所做的,应该还不止这一件事,中间他们说的话,我没敢听得太仔细。”

  沈霜宁下意识想问,谢延跟萧景渊无冤无仇,为何要刺杀他?

  念头刚起,她便反应过来——恐怕并非谢延本意要杀萧景渊,而是乱党欲除之而后快,谢延不过是听命于圣天教罢了。

  沈霜宁又记起一事:当初萧景渊遇刺、性命垂危之际,她还带了慕渔前去施救。

  那时苏琛气得火冒三丈,说已派人追查刺客踪迹,最终却还是让对方跑了。

  倘若当时刺客是躲进了永宁侯府里呢?

  以萧景渊对谢临的信任程度,怕是从未想过要去查谢家吧。

  先前那个孙千户,不过是私藏火药,就被圣上直接下旨抄了家。

  而谢延,却三番五次行刺朝廷命官,就连那些藏在醉云楼、甚至皇陵中的火药,说不定也与他脱不了干系!

  此事若是被捅到圣上跟前去,难保不会迁怒于整个永宁侯府。

  毕竟谢氏一族的势力,可比那小小的孙千户要显眼得多,也更容易勾起圣上的忌惮之心。

  想到这里,沈霜宁只觉双腿一软,不得不倚在灶台边才能勉强站稳。

  太子妃见她一脸惶然,伸手轻轻搭在她肩上,温言道:“我同你说这些,并无旁的意思,只是不忍心看你嫁过去后反遭连累,你且再好好思量思量。”

  这消息带来的冲击太过猛烈。

  沈霜宁只觉脑中一片空白,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
  理智告诉她,她不该跟谢临在一起,不能让国公府陷入任何危险的境地。

  可谢临没有错。

  忆起少年那双纯粹炽热的眼眸,沈霜宁终究狠不下心去伤害他。

  手指微微蜷起,她深吸一口气,缓缓抬眸道:“多谢殿下告知。”

  她是真心感激太子妃的。

  此事毕竟关乎机密,太子妃本不该向外透露,却特意说与她听。

  尽管目前,沈霜宁还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,但至少,她能有个心理准备。

  太子妃也不再多言,她私下唤沈霜宁来,本就是为了说这件事而已。

  她捧起那碗长寿面,笑容温婉依旧:“好了,该说的我都说完了,你去找公主殿下吧,她一个人待在那边怕是要无聊了。”

  沈霜宁望着她唇边的笑意,敛衽行了一礼:“是。”

  太子妃转身满心欢喜地去找太子。

  沈霜宁也怀着满腹心事,默默回到了景瑜身边。

  景瑜看着她道:“怎么去了这么久呀?”

  沈霜宁笑容有些勉强:“花了点时间。”

  景瑜看出沈霜宁回来后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,可看对方不愿多言,她也就没问。

  晚风拂过水面,荡起层层涟漪。

  等太子妃回来的间隙,景瑜趴到水榭旁,掰着手里的点心喂鱼。

  沈霜宁则坐在水榭里想事情,一只手搭在桌上,手指缓缓转着空了的茶杯。

  谢延为何要作死勾结乱党?

  是想拿回属于自己的世子之位?还是单纯为了报复侯府,甚至是天家?

  这个时候,不远处有两名身穿官袍的男子途径此处。

  沈霜宁坐着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们,于是自然地抬眼看去。

  其中一人是裴执,穿着颇为正式的绯色官袍,那颜色深沉雅致,远远望去,竟带着几分青山远黛般的厚重悠远。

  另一人,她并不认识。

  但若是太子妃在这里,她就会认出裴执旁边的人,就是那日她所见的刑部官员。

  看方向,他们是从太子殿下那边议事回来。

  两人看见了公主殿下在此,便走过来行礼。

  景瑜见是裴执,笑了笑,十分宽和地道:“不必多礼。”

  裴执直起身,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沈霜宁,随即对旁边的官员说道:“我与她们说几句话。”

  朝中人皆知少师大人是公主殿下的老师,此时许是有什么话要交代。

  顾逢春拱了拱手,颇为恭敬道:“那下官去那边等着。”

  裴执颔首。

  顾逢春走远后,沈霜宁很乖觉地给裴执倒了杯茶,随后一问道:“那位大人瞧着眼生。”

  裴执道:“刚从江西清吏司调任过来的,是新任的刑部侍郎。”

  沈霜宁没有多问。

  裴执看向景瑜:“今日没有去练骑射么?”

  景瑜答道:“张将军家中有事,就没去。”

  没说去锦绣宫的事。

  裴执微微颔首,目光又落在沈霜宁脸上,却见她转头直直望着被风吹起的水波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两道细眉不自觉轻蹙。

  裴执眼帘一搭,开口道:“听说谢临进了金吾卫,这职位倒是不错,将来定是前途无量。”

  沈霜宁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,裴执这是在对自己说话,她轻轻应了声:“是啊。”

  眉眼间只见愁绪,不见明显的喜悦。

  于是裴执便猜到,太子妃该是跟沈霜宁说了什么。

  连太子妃自己都不知道,那日她偷听墙角时,裴执都看在眼里,只是没说而已。

  上一世沈霜宁义无反顾地嫁去燕王府,到头来国公府接连出事,她却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。

  这一世,她分明是要弥补过往的遗憾,将国公府看得比什么都重。

  如今明知永宁侯府有倾覆之危,她还会像从前那样,不顾一切地选择谢临吗?

  裴执有些好奇沈霜宁的打算。

  当然,就算她依然愿意,他也有一万种法子让她乖乖回到自己身边。

  裴执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闪过势在必得的偏执,他将这点隐秘的心思藏得很好。

  在旁人眼里,他依旧光风霁月,如君子中的君子。

  裴执确实只说了寥寥几句话就告辞了,跟刑部那位官员一道离开。

  裴执刚走不久,太子妃那边就出事了。

  “太子殿下要纳侧妃,太子妃她、她知道后......就晕了过去!”

  侍奉太子妃的侍女一边说,一边忍不住红了眼眶。

  “太医已经赶过去了,眼下实在不便见客,还请公主殿下、四小姐先回吧。”她强忍着哽咽,对着景瑜和沈霜宁福了福身。

  景瑜诧异道:“太子哥哥竟要纳侧妃,怎会这么突然?”

  可除了景瑜,旁人并不是很意外。

  太子妃身体不好,很难怀孕,太子为了子嗣,纳侧妃本就是早晚的事。

  “敢问太子殿下是要纳谁为侧妃?”沈霜宁问道。

  “是宋家大小姐。”

  景瑜闻言,震惊得下巴都要砸到了地上!

  沈霜宁也是脸色一变。

  竟然是宋惜枝。

  可旋即一想,似乎又不是很意外。

  侍女语气有些愤慨道:“太子殿下出去一趟,回来就说要娶宋家大小姐,只跟太子妃知会一声。太子妃手里端着长寿面,闻言一下就砸到了地上,太子殿下他......他看都不看一眼,就拂袖走了!”

  “可怜太子妃一片苦心......”

  景瑜和沈霜宁对视一眼,一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。

  沈霜宁脸色沉凝,心底对太子已生出几分不满。

  两日后,太子要纳侧妃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。

  可更令人震惊的是,他要迎娶的竟是那位身有污点的罪臣之女——宋惜枝。

  要说宋惜枝原来也是名门贵女,可不幸摊上个拖累全家的祖父宋章,实际上,她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。

  侧妃不同于太子妃,没那么大讲究,圣上便由着太子去了,皇后自然也不会多置一词。

  如此一来,婚期便定在了下个月。

  这事成为了世家大族们的饭后谈资。

  毕竟谁不知道,宋惜枝原来可是为了萧世子,拒绝了太子,可如今宋家倒台,燕王府不肯接纳她,她竟转身又去找了太子。

  没想到太子也不介意,依然愿意娶她,许以侧妃之位。

  一时间,有感叹太子一片深情的,有可怜太子妃处境难堪的,也有羡慕宋惜枝命好的,落难之际还能得此好归宿......

  种种言论沸沸扬扬,说什么的都有。

  但很快,女真国公主来访的消息就盖过了太子要娶侧妃这件事。

  只因这位女真国公主竟要在大梁选驸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