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六十一章 凤凰已然涅槃

  国葬之后,沈青梧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
  她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,窗帘紧闭,隔绝了阳光,也隔绝了整个世界。

  安和堂制药部的工作彻底停滞,冯志远和温庭轩几次想来探望,都被李桂香含泪劝回。

  “让她静一静吧,”

  李桂香的声音里满是心疼,

  “这孩子心里太苦了。”

  房间里,沈青梧唯一做的事情,就是一遍又一遍地翻看陆振东的日记。

  那本黑色的硬壳笔记本,成了她的整个世界。

  她摩挲着那些因主人的用力而微微凹陷的字迹,仿佛能感受到他书写时或欣喜、或愤怒、或悔恨的心情。

  她看到了他初见她时的心动,看到了他笨拙地讨好小满时的窃喜,看到了他因为那通“决绝电话”而彻夜难眠的痛苦。

  日记里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部电影,在她脑海中循环放映。

  那些被她忽略的细节,那些她曾误解的眼神,如今都有了答案。

  原来,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,曾有这样一个男人,用他全部的生命,笨拙而热烈地爱着她。

  悔恨像毒藤一样,紧紧缠绕着她的心脏,越收越紧,让她无法呼吸。

  她一遍遍地想,如果自己当初叫住他,逼他说出真相,结局会不会不一样?

  可这个世界,没有如果。

  在这段暗无天日的日子里,温庭轩成了沈家门外最准时的访客。

  他每天清晨都会来,从不多言,只是将一个装满了新鲜蔬菜、牛奶和肉类的篮子放在门口,然后默默离开。

  有时,他会附上一张纸条,上面是用清隽的字迹写的几句话,或是关于制药部一切安好的简报,或是提醒沈青梧注意身体。

  他从未试图敲开沈青梧的房门,也从未对她的沉寂发表任何看法。

  他给予了她最极致的尊重和耐心,像一座沉默的山,安静地伫立在她世界的边缘,为她挡住所有外界的风雨。

  他去处理与国家安全部门的对接,将沈百川的研究资料分门别类地整理好;

  他安抚了制药部躁动的团队,向他们保证沈青梧很快会回来;

  他甚至抽空去幼儿园,以“叔叔”的身份参加了小满的家长会。

  他用行动无声地宣告着:这个家,有我。你尽管去疗伤,等你准备好了,我随时都在。

  而唯一能敲开沈青梧房门的,只有小满。

  孩子不会懂成年人的悲伤,她只知道妈妈病了。

  她会端着一杯温水,迈着小短腿,小心翼翼地走进昏暗的房间,用稚嫩的声音说,

  “妈妈,喝水。”

  沈青梧会接过水杯,看着女儿酷似自己的眉眼,心中涌起一丝活下去的动力。

  为了小满,她不能倒下。

  这份母爱,是她在无边黑暗中抓住的唯一一缕光。

 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,转眼已是初冬。

  一个晴朗的夜晚,天空中缀满了星星,又冷又亮。

  小满趴在窗台上,小小的手指着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。

  她已经很久没见妈妈笑了。

  她转过头,拉了拉沈青梧的衣角,用孩子最天真的逻辑,轻声问道,

  “妈妈,奶奶说,好人死了,就会变成天上的星星。陆爸爸和外公,他们是不是也变成星星了?”

  沈青梧的心猛地一颤,她蹲下身,将女儿搂进怀里,声音沙哑,

  “是,他们是天空中最亮的那两颗。”

  小满仰起小脸,大眼睛里闪烁着星光,她的话语像一把钥匙,瞬间打开了沈青梧心中那把沉重的锁,

  “那……他们是不是在天上看着我们呀?看着我们把他们没做完的事情做完?”

  ——把他们没做完的事情做完。

  这句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沈青梧混沌的脑海中炸响。

  是啊。

  她的父亲,耗尽一生,是为了那能改变世界的“大地之心”。

  陆振东,用生命的最后一刻,去守护这份希望。

  他们是英雄,他们有未竟的理想。

  而她呢?她在这里自怨自艾,沉溺于个人的悲痛中,这算什么?

  这是对他们牺牲最大的辜负!

  她以为自己背负着沉重的爱与悔恨,但他们背负的,是整个国家和民族的未来。

  她有什么资格停滞不前?

  那一刻,沈青梧仿佛看到父亲和陆振东就在那星空中注视着她,眼神里充满了期盼。

  她忽然明白了。

  爱一个人,不是沉溺于失去他的痛苦,而是要活成他所期望的样子,去完成他未竟的梦想。

  这才是对他最好的纪念。

  第二天清晨,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房间时,沈青梧拉开了窗帘。

  久违的阳光刺得她眯起了眼,也照亮了她眼底重生的光芒。

  她走到桌前,最后一次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本日记,然后,她拿起了火柴。

  她没有选择院子里的火盆,而是走进了制药部的实验室,将日记放进了一个专门焚烧实验废料的耐高温坩埚里。

  火焰升腾而起,吞噬了那些纸页,也吞噬了那些字迹。

  她没有哭。

 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,仿佛在举行一场庄严的告别仪式。

  她不是要忘记,而是要将这份爱与悔恨,锻造成钢,融入自己的骨血,成为支撑她走下去的力量。

  陆振东,从今天起,你不再是我午夜梦回的伤口,而是我胸口永不熄灭的勋章。

  当最后一丝火星熄灭,坩埚里只剩下一捧灰烬。

  沈青梧转过身,走出了实验室。

  温庭轩像往常一样,刚刚把装着物资的篮子放在门口,正准备离开。

  当他看到那扇紧闭已久的门缓缓打开,看到沈青梧站在阳光下时,他愣住了。

  她瘦了很多,脸色依旧苍白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惊人。

  那是一种褪去了所有脆弱与迷茫,只剩下坚定与力量的光。

 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,站定在他面前。

  她看着他,眼底有感激,有歉意,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与决然。

  “温大哥,”

  她开口,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,但每个字都掷地有声,

  “这些天,辛苦你了。”

  温庭轩喉结动了动,只说出两个字,

  “应该的。”

  沈青梧微微摇头,随即,她的眼神变得无比锐利,像一把出鞘的宝剑。

  “我准备好了。”她说。

  然后,她向他伸出了手,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,而是一种战友之间、伙伴之间的邀请。

  “我们来谈谈我父亲的研究吧。”

  阳光下,两人的目光交汇。

  温庭轩从她的眼中读懂了一切——悲伤已被封存,凤凰已然涅槃。

  他知道,从这一刻起,他不再是单方面的“守护者”,她也不再是需要保护的“被守护者”。

  他们将是平等的、并肩作战的同行者。

  他郑重地回握住她的手,掌心温暖而有力,

  “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