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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我手中的旨意,对于河南汉儿来说,乃是有着天大的好处。”

  石琚踏过浮桥,来到仆散忠义的大营之中,随后畅通无阻地直抵中军大帐,迎面就是仆散忠义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。

  石琚微微皱起眉头,却是一言不发,来到右首第一个座位前缓缓坐下,身上甲叶子随之哗啦作响,引得帐中众将纷纷侧目。

  虽然此时乃是战时,理论上所有将领都不得卸甲,却大部分都是身着铁裲裆罢了,哪有身着重甲来参与军议的道理?

  不过坐在首位的仆散忠义似乎没有在意这些小事,就像他也不在意汉儿军将领一个都没来一样,只有十分的兴高采烈之态。

  杜无忌扶刀侍立在石琚身后,见到此景不由得犹疑起来。

  左首第一人纥石烈良弼同样起身说道:“倒也不仅仅对于河南汉儿是个好消息,可以说对全军都有好处。”

  此言一出,不仅仅是石琚皱起眉头,就连那些女真、渤海、契丹等胡人军官也有些不安起来。

  官家所说的坏事大约真的是坏事,至于好事……那也有极大可能是对官家来说是好事,具体落到每个人头上时,很有可能就是压下来一座山了。

  仆散忠义也没有废话,从身侧木匣子中拿出札子,摊开后大声念道:“门下,朕膺天骏命……”

  一连串文绉绉的词汇念完,饶是杜无忌粗通文墨,也觉得头昏脑涨,根本搞不清楚旨意在说什么。

  但是他看着石琚越来越严肃的面容,心中也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起来。

  片刻之后,仆散忠义念完圣旨,却没有任何解释。而纥石烈良弼则是立即起身,在众将惊愕的眼神中,同样从身侧一个木盒中拿出一卷黄绸。

  “门下,朕膺昊天之眷命……”

  这下子,不仅仅是能听懂旨意的石琚满脸震惊了,就连斗大的字不识一斗的各路夯货们也察觉出来不对了。

  仆散忠义与纥石烈良弼的陛下能是同一个吗?

  两个陛下的旨意能是一回事吗?

  纥石烈良弼仿佛也知道众将听不太懂,只是匆匆念了一遍之后,就满脸和煦的笑道:“刚刚我念的圣旨乃是燕京所发,而都元帅的旨意则是汴梁所发,但其中的意思乃是一样的。”

  “国家欲以河南之地封赏功臣,在单州、宿州、泗州、寿州、颍州、蔡州、唐州、邓州,八州之地设立藩镇,以酬诸位之功。”

  这话可就太明白了。

  杜无忌脑中轰鸣作响,却立即看到了帐中唯二的河南汉儿,侯元谅。

  见到对方也是面露惊骇之后,方才微微放下心来。

  且不说两个河南汉儿各自失态,帐中其余人反应也不一。

  首先说这两封旨意,完颜雍的意思是河南全都特么不要了,都分出去,毕竟此时大名府都可能保不住了,还要什么河南。

  但是河南乃是完颜亮的势力范围,都城汴梁就在河南,完颜雍大笔一挥,把完颜亮的首都都扔出去了,仆散忠义哪能答应这些。

  也因此,仆散忠义将如今局势向汴梁汇报之后,太子完颜光英再与完颜亮书信往来,商议一番,随后就定下了这八州之地,作为藩镇封赏出去。

  这必然是要冒巨大风险的,因为这些藩镇封出去,很有可能会立即倒戈相向。

  然而如今河南南部已经失控,情况无论如何都不会更糟了,还不如死马当活马医。

  但是对于那些被封赏之人,事情就更加离谱了。

  这八州之中,宿州、泗州在汉军手中,想要拿回来,说不得就得打一场大的。

  而寿州是宋金兵马决战之地,现在宋军数万大军还在下蔡坚守呢!

  至于唐、邓二州,则是直面宋国的襄樊之地,虽说成闵被仆散忠义一棒子打了回去,可谁又知道会不会再来一次侵攻?

  尤其是猛安谋克户们,部族与家人都在河北甚至辽东,吃饱了撑得扎根河南?

  当日完颜亮搞得人心尽失,如同完颜福寿这般的曷苏馆路猛安都不听号令,不就是因为将猛安谋克户们强行南迁吗?

  可对于在场唯二的河南汉儿来说,杜无忌与侯元谅也同样没什么喜意。

  如果这封旨意是去年发来的,那二人很有可能还能欢欣鼓舞一些,然而如今都打成了这幅模样,眼瞅着哪方都没有善罢甘休的架势,在其中辗转腾挪可就太难了。

  然而,无论杜无忌还是侯元谅都明白一个道理,所谓千人千面,自己不愿意,不代表别人也没有野心。

  河南豪强这么多,总有人会想要拼一把,以此来获得阶级跃迁。

  关键就是这些脑子不清楚的人会瞬间名实俱全,自己还得在其麾下听令。

  真特么扯淡。

  石琚脸色阴沉,看着纥石烈良弼,良久之后方才展颜一笑:“良弼相公,都元帅,只是不知道我这平章政事,可有一二封赏?”

  纥石烈良弼笑容不减:“若是石相公愿意,封个王爵又有何不可?”

  石琚闻言笑容转冷。

  说句实话,若是金国中枢真的有诚意,此时若是封石琚为公爵,他还能相信一二。

  王爵?

  开什么玩笑?

  “当日,汉高祖败于项羽之手时,曾经说过:吾欲捐关以东,等弃之,谁可与共功者?”石琚缓缓说道:“如今两位陛下好手笔,欲以河南之地奖赏群臣,只不过也不知道谁如此幸运,能成为韩信、彭越、英布一般的人物。”

  这下子不仅仅是两个河南汉儿,就连那些女真胡人中读过些史书,听过些话本的也都反应过来了。

  这三个倒霉鬼到最后可都被汉朝朝廷收拾了,谁敢保证金国设立的藩镇不会如此?

  只要迈出这一步,能平安落地当个富家翁都是好的,**都是寻常。

  怎么,你还真的想用这八州之地争天下不成?

  纥石烈良弼摇头以对:“石相公,你这就说错了,若不是这三人造反,以高祖宽宏,又怎么会轻易处置呢?

  只要藩镇忠心为国,大金又怎么会对他们动手呢?”

  石琚懒得作这些口舌之争,起身拂袖说道:“若是两位只是想说着这等不着边际的言语,那就恕我不奉陪了。”

  仆散忠义终于出言:“石相公且慢,此时还没有进入正题。此番将诸将唤来,最主要的还是商议共同进攻下蔡。”

  石琚闻言直接摆手:“不要想着去进攻下蔡了。

  下蔡隔着淮河就是宋国的寿春,此时说不得已经有大批援兵带着粮草辎重集中而来了,我军在淮河上又无水师,如何能攻破下蔡?

  这不是在与宋国那几万大军厮杀,而是在与两淮乃至于江南的人力物力拼消耗?如何能拼得过?”

  两城夹一河的防御体系就是如此恶心。

  守城一方只要能掌握水上优势,就可以通过庞大的后方储备,来慢慢消耗掉攻城兵马。

  我一千人出城迎战,被杀得大败亏输,但河后面还集结了一万的补充兵,通过河流往来支援,你能耗得过我吗?

  仆散忠义也不恼,对石琚笑道:“那以石相公之见,如今咱们应该如何做呢?”

  石琚看了看纥石烈良弼,随后应声:“其实这件事早就该做了,趁着我军击败宋军三路兵马,立即向宋国派遣使者,恐吓宋国朝廷,以达成和议。

  马上就要秋收了,不要在这里继续消磨下去,否则若是被那虞允文趁机反扑一场,哪怕只是小败,也足以让局势再次生乱。”

  纥石烈良弼摇头以对:“石相公这番见识就短了。若是不能彻底以兵威将宋国压服,覆灭掉这支宋国精锐,我军如何能安然班师?在中原的这几个藩镇又如何能安生?”

  就特么别提这几个藩镇了,还有完没完?

  石琚有些头疼,却还是笑着回道:“那依照良弼相公的说法,又如何攻下下蔡呢?须知下蔡在之前就是应对宋国的边城,坚固异常。此时又有宋国精锐大军坚守,难道就这么让儿郎们送死去吗?”

  纥石烈良弼笑道:“自然不是让正军儿郎们去送死……”

  说着,纥石烈良弼的目光在一众女真军官的脸上扫过,笑容更甚:“河南的汉儿,不是有很多吗?”

  石琚闻言沉默了下来。

  而女真军官们原本还以为要强攻下蔡,还有些紧张,此时听闻纥石烈良弼的言语,皆是微微一愣,随后哄笑起来。

  在哄笑声中,唯独两名河南汉儿齐齐愤怒,并且浑身颤抖起来。

  侯元谅因为身在淝水以东,算是在金军主力大本营中,为了自身安全,终究不敢驳斥。

  而杜无忌却不管这个,直接扶刀出言:“良弼相公!都元帅!当日陈州军赶到淝水来汇合就不再征签的说法,难道也能出尔反尔吗?”

  蒲察评立即起身呵斥:“杜无忌,你个丧家之犬,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?!”

  杜无忌闻言更加愤怒:“军议之时,无分上下,人人可言。若不让我说话,为何还要让我来参加军议?

  诸位元帅与相公将大事定了,直接下军令不就成了?蒲察评你这厮方才是嘴巴喷粪,啖猪屎!”

  蒲察评立即拔刀,而他身侧的女真军官们也纷纷起身扶刀。

  杜无忌面对一片明晃晃的刀林,夷然不惧,拍了拍胸口甲胄说道:“既然拔了刀子,那就来杀啊!”

  “住手!”出言呵斥的却是纥石烈良弼:“帅帐之中,谁给你们的胆子拔刀相向,还是对着来日的镇宁军节度使?”

  杜无忌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,可随即就在蒲察评有些嘲弄的目光中,意识到所谓的镇宁军节度使竟然是自己!

  特么自己也得来当这个藩镇吗?

  杜无忌刚要反驳些言语,却听得纥石烈良弼轻松说道:“石相公,如今征发河南签军已成定局,只是通知一下你罢了。

  不只是汴梁会派遣军兵前来,而且我等也已经行动起来,先从寿州着手。”

  “杜节度,你也莫要如此作态,本相知道你的兵马已经丧尽,此番无论征调多少签军,到最后都归你指挥,总能整饬出一些兵**。”

  杜无忌浑身颤抖,却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  “我明白了,终于明白了。”石琚沉默许久之后,方才长叹出声: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。既然良弼相公与都元帅都有定论了,那就遂你们的意吧。”

  (本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