挖土是个纯粹的力气活,尤其是在老徐的严苛监督下,更是半点马虎不得。

  一晃眼,日头就升到了正当中,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。

  整片宅基地,已经变成了一个一米多深的大坑,

  几十号人干得是热火朝天,汗水浸透了衣衫,泥土沾满了脸庞,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股子兴奋的劲儿。

  “歇会儿!都歇会儿!吃饭了!”

  就在这时,老爸洪亮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。

  众人闻声,纷纷直起酸痛的腰,抬头望去,只见雪儿和老妈,正用扁担挑着两个巨大的木桶,旁边还跟着几个帮忙的婶子,端着大簸箕,正笑吟吟地往这边走。

 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肉香味,随着风飘了过来,狠狠地钻进了每个人的鼻孔里。

  “咕咚。”

  不知是谁,狠狠地咽了口唾沫,这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显得格外清晰。

  所有人的肚子都开始不争气地叫唤起来。

  “凡子家这是做的啥啊?也太香了!”

  “天爷啊,这肉味儿,怕不是把半头猪都炖里头了吧?”

  工人们一边议论着,一边扔下手里的工具,争先恐后地围了过去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两个大木桶,像是饿了三天的狼。

  雪儿和老妈把木桶稳稳地放在地上,掀开了盖子。

  “轰!”

  围观的村民们脑子里仿佛响起了一声炸雷,

  所有人都看傻了眼,一个个目瞪口呆,满脸的不可思议。

  只见左边那个大木桶里,满满一桶都是红烧肉!

  那猪肉切得方方正正,肥瘦相间,被炖得油光锃亮,赤红**。

  浓稠的汤汁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,光是闻着那股子酱香和肉香混合的味道,就让人直吞口水。

  而右边那个桶里,赫然是几条硕大的红烧鲤鱼,完整的鱼身浸在鲜红的汤汁里,上面点缀着翠绿的葱花,让人食指大动。

  旁边的大簸箕里,一边是堆成小山似的雪白大米饭,热气腾腾;

  另一边,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白面大馍馍,个个都暄软饱满。

  “我的娘啊……”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忍不住惊呼出声,

  “这……这真是给咱们吃的?”

  “又是红烧肉,又是大鲤鱼,还都是管够的白米饭和白面馍馍……这日子,过年也不过如此了吧!”

  要知道,他们平时给别家干活,东家能管一顿掺着野菜的杂粮糊糊,就已经算是天大的恩情了。

  像陈凡家这样,直接上硬菜,而且是这么扎实的硬菜,他们别说吃了,连见都没见过!

  就连见多识广的老徐,在看到这阵仗时,也是愣了一下。

  他之前提条件说要顿顿有肉,本意是想拿捏一下主家,也是对自己手艺的一种标榜。

  可他没想到,这陈家小子,不光答应得痛快,还真就办到了,而且办得如此实在,如此有排场!

  “都愣着干嘛?干了一上午活儿,不饿吗?”

  陈凡笑着招呼道,“都别客气,饭和菜都管够,敞开了吃!”

  他话音刚落,人群瞬间就沸腾了!

  “陈凡兄弟,你真是敞亮人!”

  “以后你家有活儿,喊一声就行,没二话!”

  大家七手八脚地拿起碗筷,一个个都把碗装得冒了尖,先舀上几大勺肥美的红烧肉,再浇上两勺浓浓的汤汁,然后找个阴凉地儿,狼吞虎咽地扒拉起来。

  那满口的油香和肉香,瞬间就驱散了所有的疲惫,只剩下无尽的满足。

  老徐也没客气,盛了一大碗米饭,夹了好几块红烧肉,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,默默地走到一旁吃了起来。

  陈凡看着大家吃得心满意足,心里也踏实了不少。他特意又盛了一碗满满的红烧肉,端着一碗饭,走到了老徐身边。

  “徐师傅,您是总指挥,可得多吃点补充体力。”陈凡笑着将碗递了过去。

  老徐抬眼看了看陈凡,眼神里没了之前的锐利和审视,多了几分柔和。他没有多说话,只是“嗯”了一声,默默地接过了碗。

  陈凡以为他会就地坐下吃,没想到老徐却端着两个碗,走到了工地最角落一个没人的地方,背对着众人蹲了下去。

  这个举动让陈凡有些好奇,忍不住多看了两眼。

  只见老徐警惕地朝周围看了看,似乎是确认没人注意他,然后小心翼翼地从自己那件满是补丁的褂子内兜里,掏出了一个东西。

  那是一个粗糙的土陶碗,碗沿上甚至还有几个豁口。

  紧接着,一幕让陈凡无比震惊的景象发生了。

  老徐竟然用筷子,把自己碗里那些油光锃亮、香气扑鼻的红烧肉,一块、一块、又一块地,小心翼翼地夹进了那个破旧的土陶碗里。

  他夹得极其认真,生怕掉了一块,直到把自己碗里的肉块全都挑干净了,只剩下一些零星的肉末和浓郁的汤汁。

  然后,他把那个装满了肉的土陶碗用一块布仔细包好,珍重地放回怀里,这才端起那碗只剩下汤汁的白米饭,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。

  陈凡彻底愣住了。

  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

  明明是他自己提的条件,顿顿要有肉。

  现在肉烧好了,还是最大块最肥美的给他端来了,他怎么一口都不吃,全都收起来了?

  陈凡满心不解,抬脚就想走过去问个究竟。

  “凡子。”

  一只粗糙的大手,却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。

  陈凡一回头,是老爸。

  陈建国冲他轻轻摇了摇头,示意他别过去。

  然后,他自己脸上带着温和的笑,走到了老徐的身边,热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:

  “老徐,吃着呢?味道咋样?”

  说着,他顺手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小包,塞到了老徐的手里。

  老徐抬起头,看到是老爸,点了点头,接过那包东西,低声说了句:“谢了。”

  两人又低声说了两句什么,陈建国才笑着走了回来。

  “爸,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?徐师傅他……”

  陈凡再也忍不住了,拉着老爸急切地问道。

  陈建国看着远处老徐那有些佝偻的背影,叹了口气,压低了声音说道:

  “凡子,有些人啊,看着脾气硬,其实是心里苦。”

  他缓缓道出了原委:“老徐的老伴儿,病了好些年了,脑子时好时坏,痴痴傻傻的,生活都不能自理。

  他又没个一儿半女,这些年全靠他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妈地伺候着。”

  陈凡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。

  只听老爸继续说道:“他跟你提条件,要高工钱,要顿顿有肉,都不是为他自己。

  他老伴儿身子虚,得吃点好的补补。他自己哪舍得吃啊,都想攒着带回去,一口一口喂给他老伴儿呢。”

  “那我刚才给他的那包是……”

  “是我给他老伴儿配的药,能安神,也能补身子。”

  陈建国拍了拍儿子的肩膀,感慨道,“他是个要强的人,从不跟外人说这些。咱们知道就行了,别去点破,给他留着面子。”

  陈凡沉默了。

  他再次望向那个角落,那个正用肉汤泡着米饭大口吞咽的老人。

  这一刻,之前所有的不满和腹诽都烟消云散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楚和由衷的敬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