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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清江省内无秘密。

  省委常委会刚结束,文件还没下到林城,有心人就已洞悉了内部消息。

  祁卫国这种层级的干部,得到消息时,清南市已经为此召开了临时会议。

  碰头的时候,市委书记何群看着对面的汪明远,后者脸上没有半分意外。

  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?”何群问。

  汪明远当然不会说,刘清明前脚刚走,他后脚就联系了京城,拿到了国办文件的内容。

  他只是说:“省里把贫困乡列入试点,是对我们执政水平的考验。”

  这话说得很有意思。

  何群心里清楚,所有试点地区里,云岭乡是唯一的贫困乡。

  越是穷地方,越是依赖各种税费。

  一旦改革失败,农民生活水平不升反降,造成动荡,他这个清南市委书记,是要第一个挨板子的。

  “我就是考虑到这一点,才找你商量。”何群说,“现在怎么办?只能成功,不能失败。”

  “刘乡长是个有能力的人,我相信他。”汪明远说。

  何群想起了陪**下乡时的场景,那个年轻人确实表现突出。

  “总之,我要云岭乡的数据亮眼。”他敲了敲桌子,“对了,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?”

  汪明远笑了:“他不要钱,只要我们为他承担五个教编的指标。”

  “什么?”何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他还不如要钱!我上哪儿给他弄五个教编?他真敢开口!”

  “他已经弄到了,”汪明远说,“省教育厅直接下发到云岭乡的,只不过需要我们市里为他作保。”

  何群这下是真的吃惊了。“怎么可能?”

  “戴帽子指标。”汪明远解释道,“他担心有人中途作梗,需要市里为他背书。”

  何群沉默了片刻,长叹一口气:“现在的年轻人,不得了啊。我以为你汪市长就够妖孽了,这个刘清明,看来也不遑多让。”

  汪明远哈哈一笑:“何书记这是在点我呢。”

  “那,这事你答应了?”

  “昨天我还在考虑,”汪明远摊开手,“今天看到省里的通知,刘乡长根本没给我们拒绝的余地。”

  何群觉得也是,他们还商量个什么劲。

  “谁敢动省级试点乡的教编指标?发通知吧,希望他们能用好这些政策,做出一番成绩来。”

  汪明远的动作很快。

  第二天下午,清南市**关于省教育厅下发云岭乡五个教编指标的红头文件,就送到了乡**。

  **办主任汤学谦拿着文件,反复确认上面的公章,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  他几乎是飞奔着冲进书记办公室:“赵书记,您看!”

  赵元佐接过来,也是一惊。

  之前刘清明说能搞到一个,他还不信,现在直接下来五个!

  文件白纸黑字,盖着市**的公章。

  由不得他不信。

  “乡长呢?”赵元佐问。

  “刘乡长和于副乡长都不在,一个在工地,一个去山上了。”汤学谦说。

  “指标什么时候能到我们手里?”

  “不知道,”汤学谦忧心忡忡,“按流程,得在林城和清南转一圈,就怕到咱们这儿,没几个了。”

  “戴帽子指标,他们也敢截留?”赵元佐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活泛开了。

  他想,有的人关系通天,只要有指标,就能运作。

  他开始盘算,这件事需要找哪个关系,花多少钱合适。

  汤学谦放下文件,悄然退了出去。

  没等赵元佐想明白,他办公室的电话就炸了。

  一个接着一个,全是来询问指标的。

  乡里的、县里的、市里的,一个比一个来头大。

  教师收入虽低,但那是铁饭碗,而且从基层转岗,也是一条路子,有很大的操作空间。

  赵元佐敢肯定,那些有关系的人,已经在磨刀霍霍了。

  这事,好处还没看见,麻烦先来了。

  答应谁,就得得罪另一批人。

  这五个指标,现在成了烫手的山芋。

  而扔出山芋的那个始作俑者,居然拍拍**置身事外。

  赵元佐抓起电话想打给刘清明,听筒里只有“嘟嘟”的忙音,那边根本没信号。

  刘清明的生活很有规律。

  白天盯工地,晚上接小勇回家,看他写作业画画,然后雷打不动地和苏清璇通个电话。

  甜蜜蜜地谈个异地恋。

  别有一番滋味。

  家里的情况也是一天好过一天。

  春节期间,通讯专卖店的生意达到顶峰。

  最高一天的营业额突破了50万。

  当月股东分红总量超过三十万!

  苏清璇一个人就拿到了十万块。

  饶是她见惯财富,也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。

  不过她对金钱没什么概念,有了就存起来。

  刘清明戏称自己这软饭得吃一辈子。

  苏清璇笑得不行。

  除此之外。

  每隔三天,他会去一趟东山村,指导村民在农科所技术员的帮助下,试种板蓝根之类的经济作物。

  与河口乡的合作也步入正轨,矿工们正在接受培训,只等工程师勘探完毕,就能开工。

  陶丽梅找到他时,他正看着甘宗亮带人浇筑路基。

  经过这段时间的学习,这批农民工已经掌握了基本技术。

  像甘宗亮这样的带头人,只要有心,更是需要学习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
  管理、统筹、分配、调度。

  朝着包工头或者说是项目经理的方向上培养。

  如果他真有这个心,刘清明不吝惜帮他联络学校。

  建筑公司,那是未来二十年的绝对蓝海。

  最适合云岭乡这种没什么资源,又有大把劳动力的地区。

  “乡长。”陶丽梅跑得气喘吁吁。

  刘清明回头看着她:“有事?”

  “赵书记找您。”

  “知道什么事吗?”

  陶丽梅压低声音,“我听汤主任说,是教师编制的事。”

  刘清明心想,该来的,终于来了。

  他把甘宗亮叫到一边:“工地上的事,我不在的时候,你全权负责。”

  甘宗亮吓了一跳:“乡长,我不行啊。”

  “我说你行你就行。”刘清明说,“这条路关系到全乡的收入,我还要帮你们村找别的路子,你能帮我吧?”

  甘宗亮咬着牙:“我知道了,乡长,我一定盯好!”

  刘清明把一沓钱和批条交到他手上:“这是今天的工钱和餐费,必须亲手发到每个人手上,一分不能少。”

  甘宗亮被这份信任砸得有些晕,重重地点头。

  刘清明拍拍他的肩膀,骑上自行车,带着陶丽梅,赶回乡**。

  一进院子,就感觉气氛不对。

  赵元佐正站在办公室门口,来回踱步,一看到刘清明,像是看到了救星。

  等他刚停好车。

  便急急地把人拉进屋里。

  “刘乡长,你可算回来了!”赵元佐的语气透着无奈。

  刘清明不紧不慢地问:“赵书记,出什么事了,这么着急?”

  “你还好意思问!”赵元佐把他拉进办公室,把门一关,指着桌上那份红头文件,“你看看你干的好事!”

  刘清明扫了一眼,故作惊讶:“文件下来了?挺快啊。这不是好事吗?”

  “好事?”赵元佐的嗓门都高了八度,“我的电话都快被打爆了!市里张局长的外甥女,县里李科长的亲戚,还有乡里几个老干部的子女,你让我怎么分?这五个指标,你给我变出五十个来?”

  “为什么要我们分?”刘清明反问。

  赵元佐一愣:“不是我们分,谁分?”

  “公开招聘,择优录取。”刘清明说得轻描淡写,“谁有本事谁上,我们只负责组织考试,不负责人情。”

  “公开招聘?”赵元佐像是听到了天方夜谭,“刘乡长,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?那些打电话来的人,哪个我们得罪得起?你把人情都推给我,自己跑去工地上躲清闲,算盘打得真精啊!”

  “赵书记,你误会了。”刘清明说,“这件事,从头到尾,都应该是公平公正的。云岭乡需要的是能踏踏实实教书育人的老师,不是借我们这里当跳板的关系户。”

  “说得好听!”赵元佐冷笑,“你知不知道,就因为这五个指标,我已经把不该得罪的人全得罪了!你现在跟我说要公开招聘,你让我怎么跟他们交代?”

  “该怎么交代就怎么交代。”刘清明毫不退让,“我同你讲,这个指标,他们来要,我没意见,但是别想着书一天不教,人马上就走。”

  “那不还是得罪人吗?”

  “我没不让他们来啊,这事跟我们说不着,有问题让他们去找汪市长,天塌了有个大的顶着。”

  “这样能行吗?”

  刘清明无辜地说道:“我当初说了,你不相信啊,现在事情来了,我们乡**门脸小,谁都得罪不起,那就谁都别想好过。”

  赵元佐目瞪口呆。

  刘清明干脆挑明说:“赵书记,你难道想看着我们云岭乡这么一辈子受穷,永远翻不了身吗?”

  赵元佐无语。

  他本想借这个机会运作一下,给自己捞点好处,顺便卖几个人情。

  现在刘清明一句话,就把他的路全堵死了。

  “我当然也想咱们乡起来,可太难了。”

  刘清明看着他说道:“我下来的时候,组织就和我说,云岭乡哪一天脱贫,你哪一天进步,谁挡我的路,就是我的敌人,黄吉发不是第一个。”

  赵元佐被他森然的眼神吓到了,黄吉发的下场,他还历历在目。

  突然感到,与粗俗的黄吉发相比,眼前这个大男孩或许更加可怕。

  “那,你说怎么办?”

  刘清明说:“我有信心能带他们致富,帮帮我,也是帮你自己。”

  赵元佐思索了片刻,一咬牙说:“好,我信你,人情我顶回去,反正也得罪光了。”

  刘清明轻松地一笑:“那就行了,我们只要肯扎根基层的优秀教师,除了死工资,到时候乡里给他们发奖金。”

  **,账上都成负数了,还发奖金。

  赵元佐看他这么有信心,苦笑连连:“信了你的邪,算了,拼就拼一回吧。”

  “将来你会发现,今天的选择,是你这辈子最明智的一次。”

  刘清明扔下一句,转身走出书记办公室。

  隔着玻璃,他看到,大院里进来几个背着背包的年轻人。

  为首的女孩杏眼桃腮、一头马尾,牛仔裤旅游鞋,像个刚出校门的大学生。

  一下子吸引了所有的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