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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王熙凤称病不出,荣国府这架看似庞大华丽,实则早已锈迹斑斑的马车,瞬间便失去了那唯一的、能强行驱动它的车夫。

  仅仅一日,乱象已生。

  “吴管家!厨房的炭都用尽了!今日各房主子的份例,眼看就要断了!”

  “催什么催!采办处的对牌,如今还在凤奶奶屋里锁着!我拿什么去支取银子?”

  “账房那边也吵翻了!好几家庄子送来的租子,因为没人点卯入库,都在外头堵着门呢!”

  荣国府的内务总管处,早已乱成了一锅滚烫的沸粥。

  十几个平日里,在各处都算得上是头面人物的管事,此刻,却如同没头苍蝇般,吵嚷成一团,那一张张焦躁的脸上,满是官司。

  没了王熙凤那说一不二的弹压,没了她那盖着私印的批条,整个荣国府的内务,便如同被抽掉了龙骨的大船,瞬间瘫痪!

  往日里被压抑的派系与龌龊,在这一刻,尽数浮出了水面。

  有人幸灾乐祸,有人浑水摸鱼,更有人,早已将那贪婪的目光,投向了那,暂时无人看管的库房。

  混乱之中,不知是谁,第一个开了口。

  “这般下去不是办法!三爷如今昏迷不醒,凤奶奶又病倒了,总得有个人出来主事啊!”

  “可不是嘛!依我看,如今这府里,能镇得住场子的,也只有那位林姑娘了!她可是郡主之尊,手里,还拿着三爷的私印呢!”

  此言一出,竟是得到了所有人的附和。

  于是,这群平日里,连潇湘馆的门都不敢轻易踏足的管事们,竟是,破天荒地,成群结队,朝着那座,清冷孤傲的院落,涌了过去。

  可回应他们的,只有紫鹃那,隔着院门传出的,冰冷的,不带半分感情的答复。

  “姑娘说了,她身子不适,不便见客。”

  “姑娘还说,她是外姓之人,贾家的家事,她,不敢管,也管不了。”

  一连三日,任凭外面,如何的鸡飞狗跳,如何的人心惶惶,潇湘馆的大门,都未曾,再为任何人,开启过分毫。

  林黛玉,就那么静静地坐在窗前,手中,捧着一本,早已泛黄的诗集,那张,本就病弱的脸上,看不出半分的喜怒。

  可她那双,早已被泪水,洗刷得异常明亮的眸子,却比任何时候,都要,冰冷,锐利。

  紫鹃,每隔半个时辰,便会悄无声息地,从外面进来,用一种,只有她们二人,才能听懂的暗语,将府内,最新的混乱与异动,一一禀报。

  “东院那边,已经有下人,因为克扣月钱,和管事打起来了。”

  “西府的采买,今日,又被驳了回来。听说,是有人,故意在外面,抬高了价。”

  “还有……”

  林黛玉,没有说话。

  她只是,静静地听着。

  那双,清冷的眸子,如同一面,最光洁的镜子,将这,一幕幕,看似混乱,实则,暗藏汹涌的众生相,尽数,映入其中。

  她在等。

  等那条,隐藏在最深处的毒蛇,因为急于掌控这混乱的局面,而主动,从那黑暗的洞穴之中,探出头来。

  终于,在第四日的黄昏,那条蛇,动了。

  就在府内的混乱,即将达到顶峰,甚至,连贾政,都已是,焦头烂额,束手无策之时。

  一个,平日里,在众管事之中,最是不起眼,也最是老实本分的二等管事,赵国栋,忽然,站了出来。

  “诸位!诸位!且听我一言!”

  他,以一套,看似合情合理,滴水不漏的应急方案,竟是,奇迹般地,暂时稳住了,那早已是,濒临崩溃的局面!

  “凤奶奶病重,我等,理应,共渡难关!”

  “我提议,暂设一‘临时总管处’!由我们几位,资历最老的管事,共同署理!凡事,公开商议,共同画押,以此,来暂代凤奶奶的权柄!”

  “至于,眼下最急的采办与巡防二事……”

  他,巧妙地,话锋一转。

  “我,不才,愿暂代此职!每日的账目,皆张榜公示!绝不敢,有半分的私心!”

  一番话,说得是,大义凛然,掷地有声!

  那些,早已被混乱,逼得六神无主的管事们,此刻,便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,哪里还会有半分的异议!

  一时间,这赵国栋,竟是成了,所有人口中的救星!

  而就在这消息,传遍整个荣国府,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之时。

  从那,紧闭了四日的潇湘馆之内,终于,传出了,林黛玉的,第一道,也是,唯一的一道指令。

  “传我的令。”

  “彻查赵国栋,近期,与府外的一切账目往来。”

  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,金陵,秦淮河畔。

  那个,不久前,还在码头之上,专心致志地,修补着渔网的枯瘦老者,此刻,却早已,换上了一身,不起眼的,灰色短衫。

  他,将那张,破旧的渔网,与那,用了数十年的钓竿,毫不留恋地,弃于河中。

  随即,他,在那艘,同样,破旧不堪的乌篷船的船舱暗格之中,取出了一套,用最上等的鲨鱼皮,包裹得严严实实的,长条形的木匣。

  他,缓缓地,打开了它。

  一股,冰冷的,混合着陈年药水与死亡气息的,独属于“仵作”的威严气息,扑面而来!

  匣子之内,没有金银。

  只有,一套,早已被岁月,摩挲得,温润如玉,可那刃口,却依旧,闪烁着,冰冷寒光的,专用于,勘验尸骨的工具。

  骨剪,皮刀,探针,骨锯……

  每一件,都仿佛,承载着,无数,早已被尘封的,血色的冤屈。

  他,将那套,足以,让任何活人,都为之,不寒而栗的工具,小心翼翼地,收入怀中。

  随即,他,解开缆绳,撑起长篙,在那一片,充满了靡靡之音的,奢靡之地,悄无声息地,逆流而上。

  那艘,毫不起眼的乌篷船,很快,便融入了那,无边的夜色之中。

  只留下一道,坚定得,不带半分迟疑的,北上的航迹。

  当夜,子时。

  两道,负责查账的府内护卫的身影,如同一阵无声的夜风,悄无声息地,落在了潇湘馆的院墙之外。

  “姑娘。”

  为首的护卫,声音,因为极致的震惊,而压得,极低,极低!

  “查……查到了!”

  “在那赵国栋,一个,用假名,租赁的隐秘外宅里,发现了一个,刚刚才烧毁,尚未,完全化为灰烬的火盆!”

  他,颤抖着,从怀中,取出了一个,小小的油纸包。

  他,缓缓地,展开。

  只见,那油纸包之内,静静地,躺着一片,早已被烧得,只剩下,指甲盖大小的,焦黑的药方残角。

  “这是,属下,从那灰烬之中,发现的,唯一,还未被彻底烧毁的东西!”

  林黛玉,接过那片,轻如鸿毛,却又,重逾千斤的残角。

  在那昏黄的,如同鬼火般的烛光的映照之下,她,终于,看清了,那上面,用最凌厉的笔法,写下的,那个,早已是,面目模糊,却又,足以,让天地为之色变的,最终的铁证!

  一个,血红的,“绝”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