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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就在贾环与薛宝钗于陋室之中,定下那足以搅动江南风云的惊天密约之时,潇湘馆内,却是一片清幽。

  紫鹃提着一个小小的食盒,脚步轻快地走在回廊下。

  她刚刚从大厨房回来,特地为自家姑娘取了些新做的、热腾腾的莲叶羹。

  一进屋,她便看见林黛玉正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,手中拿着一本诗集,却并未翻看,一双似蹙非蹙罥烟眉下,眼神有些飘忽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
  “姑娘,该用些点心了。”

  紫鹃将莲叶羹盛在汝窑小碗里,端了过去,“您这都看了一上午的书了,仔细坏了眼睛。”

  林黛玉回过神来,接过小碗,却没有立刻吃,只是用小银勺轻轻搅动着,问道:“让你去打听的事,可有眉目了?”

  紫鹃闻言,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。

  她凑到黛玉身边,压低了声音,像是在说什么秘密一般。

  “姑娘,您还真别说,这环三爷,真是个怪人。”

  “哦?怎么个怪法?”

  黛玉来了兴致。

  “奴婢问了几个在东院那边当差的小丫头,她们都说,三爷自打大病一场之后,就跟换了个人似的。以前是性子阴郁,不爱说话。现在呢,是话也不多,可见了人,无论主子奴才,都会点头致意,有礼得很。”

  “这算什么怪?”

  黛玉不以为意。

  “怪就怪在,他除了每日去家学,其余时间,便都待在他那个破院子里,一步也不出来。不串门,不玩耍,也不像别的爷们那样斗鸡走狗。丫头们都说,常见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发呆,一坐就是一下午,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。”

  紫鹃顿了顿,又道:“还有更怪的!奴婢特地去问了家学里伺候的小厮。那小厮说,三爷在学里,用功是没得说,先生讲什么,他都听得认真。可一下了学,他从不跟人讨论功课,反倒是时常向钱槐打听些……打听些不着边际的事。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  黛玉追问。

  “就是……就是问些府外的事情。比如,今年的米价是多少,南边的丝绸好不好卖,甚至还问过……还问过朝廷的漕运,是谁在管着。”

  紫鹃一边说,一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,“姑娘您想,他一个七八岁的孩子,问这些做什么?跟读书科举,八竿子也打不着啊!”

  “漕运……米价……丝绸……”

  林黛玉轻轻念着这几个词,那双聪慧异常的眸子里,光芒闪烁不定。

  她手中的银勺,无意识地在碗中搅动着,清澈的莲叶羹,被搅起一圈圈的涟漪。

  这些事,看似杂乱无章,但若是串联起来……

  一个可怕的念头,毫无征兆地,从她心底冒了出来!

  漕运,关乎南北货运;米价,关乎民生经济;丝绸,更是江南最大的产业之一……

  这些,全都是与“钱”有关,与“商”有关,与“经世济用”之学有关!

  他,一个国公府的庶子,不去想科举正途,却在暗中关注这些“末流”的商贾之事?

  再联想到他在诗会上,对薛蟠那看似随意,实则一击致命的敲打……

  林黛玉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自己脑海中炸开!

  她猛地抬起头,失声问道:“他……他还问过什么?”

  紫鹃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吓了一跳,努力回想了一下,才不确定地说道:“好像……好像还问过,说咱们家……说老爷在扬州,官声如何……”

  “轰!”

  林黛玉手中的汝窑小碗,再也拿捏不住,“哐当”一声,摔落在地,碎成数片。

  碧绿的羹汤,溅了她一身,也溅了满地的狼藉。

  但她却浑然不觉。

  她只是呆呆地坐在那里,一张绝美的脸上,血色尽褪,只剩下无尽的、无法理解的震惊与恐惧。

  他关注漕运,关注米价,关注丝绸……

  最后,他竟然还关注到了自己的父亲,当朝的巡盐御史!

  而薛家,正是天下间最大的盐商之一!

  一条无形的、冰冷的线,在这一瞬间,将所有看似不相关的碎片,全都串联了起来!

  林黛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,直冲天灵盖。

  她那颗七窍玲珑心,在这一刻,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。

  她终于明白了,她终于明白那场诗会的真相了!

  那根本不是什么文人雅集!

  那是一场谈判!

  一场贾环与薛家之间,关于盐,关于钱,关于生死的谈判!

  而自己,还有宝玉,探春,湘云……

  所有的人,都不过是他请来看戏的宾客,是他用来烘托气氛,增加他谈判筹码的……

  道具!

  这个认知,像一把最锋利的冰刀,狠狠地刺进了她那颗孤高自许的心。

  她一直以为,自己是棋手,至少也是个能看懂棋局的旁观者。

  直到此刻,她才悲哀地发现,自己从始至终,都只是一枚身在局中,却不自知的……

  棋子!

  “姑娘!姑娘您怎么了?您别吓奴婢啊!”

  紫鹃看着自家姑娘那惨白的脸色和失神的双眼,吓得魂飞魄散,哭着就要去扶她。

  林黛玉却仿佛没有听到。

  她只是看着窗外,那片被雪覆盖的、看似纯洁无瑕的世界,嘴里喃喃自语,声音轻得如同梦呓:“原来……是这样……”

  “原来,这才是他真正的战场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