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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贾政的咆哮,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,在荣庆堂这压抑的空间内,疯狂地肆虐着。

  他那充满了屈辱与愤怒的质问,一句接着一句,如同最沉重的冰雹,狠狠地砸向那个,站在风暴中心,却依旧身形笔直的少年。

  “你,这个逆子!你,是想让贾家的列祖列宗,在九泉之下,都不得安宁吗?”

  “你,是想让全天下的读书人,都戳着我贾政的脊梁骨,骂我,治家无方,教子无能吗?”

  “你,究竟,安的什么心?”

  整个荣庆堂,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只有,贾政那嘶哑的、近乎于力竭的喘息声,在空旷的大厅内回荡。

  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贾环的身上。

  他们,都在等待着他的反应。

  是,惊慌失措地跪地求饶?

  还是,同样暴怒地与自己的父亲,激烈争辩?

  可贾环,却让他们,所有的人,都失望了。

  他,没有跪。

  他,也没有争辩。

  他只是,静静地等到贾政那狂风暴雨般的怒火,终于,有了片刻的停歇之后,才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
  他看着自己的父亲,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,没有半分的畏惧与退缩,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,锋利而精准的理智。

  “父亲。”

  他的声音平静而清晰,不带一丝一毫的感**彩。

  “您,说完了吗?”

  贾政,猛地一愣!

  他没想到自己咆哮了半天,换来的竟是这样一句,轻描淡写的反问!

  一股更大的被轻视的怒火,瞬间便要,再次,从他的胸腔之中,喷涌而出!

  可还不等他,再次开口。

  贾环那冰冷的声音,便已然,再次响起。

  那声音,如同一柄柄无形的、最锋利的冰锥,毫不留情地,刺向了他那,早已千疮百孔的,所谓的“脸面”。

  “父亲,您,口口声声,说‘家丑不可外扬’。”

  “您,口口声声,说,要保全贾家的‘脸面’。”

  “可您,是否想过。”

  贾环的嘴角,勾起一抹,冰冷的,嘲弄的弧度,“如今,我贾家的脸面,还剩下,几分?”

  “你……”

  贾政的呼吸,猛地一滞!

  “是因为,宝玉哥哥的出走吗?”

  贾环的声音,陡然转厉,如同最锋利的刀锋,狠狠地剐着贾政的心!

  “您以为,我们将此事,死死地捂在府里,外面的人,就不知道了吗?”

  “我告诉您!不出三日!整个京城,上至王公贵胄,下至贩夫走卒,都会知道!荣国府的宝二爷,被自己的庶出弟弟,给活活地逼得离家出走了!”

  “到时候,我们贾家,才是真正的沦为了,全天下的笑柄!”

  “而您,贾存周大人,也才是真正的要被全天下的读书人,戳着脊梁骨,骂一句——治家无方,教子无能!”

  “不!不是这样的!”

  贾政的脸色,瞬间,变得惨白!

  他下意识地想要反驳,却发现,自己竟一个字也说不出来!

  因为他知道,贾环说的是事实!

  是,即将发生的最残酷的事实!

  “父亲,您醒醒吧!”

  贾环的声音,如同暮鼓晨钟,重重地,敲击在贾政那,早已混乱不堪的心神之上!

  “我贾家的脸面,早已被那些蛀虫,给啃食得,千疮百孔!早已被宝玉哥哥那可笑的‘任性’,给丢到了泥地里!”

  “我们,如今所剩下的,那一点点可怜的‘体面’,早已是,金玉其外,败絮其中!”

  “我们,若再抱着这块,早已腐烂发臭的遮羞布,不肯放手!那等待我们的,只有一个下场!”

  “那就是,从里到外,彻底地烂掉!臭掉!最后,沦为历史的尘埃!”

  一番话,说得是字字泣血,句句诛心!

  它将贾政那,一直以来,引以为傲的,所有虚伪的“体面”,都给撕了个,支离破碎,不留半分!

  贾政,彻底地被镇住了!

  他怔怔地,看着眼前这个,眼神锐利得可怕,思想深刻得,让他感到恐惧的儿子,只觉得自己的整个世界观,都在这一刻,被彻底地颠覆了!

  而贾环,却没有给他,任何喘息的机会。

  他知道,对付贾政这种,迂腐到了骨子里的读书人,光是打碎他的旧世界还不够。

  你必须要为他建立一个,全新的更符合他核心价值观的新世界!

  “所以。”

  贾环的声音,陡然一转,变得高亢,而充满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大义凛然!

  “我们,才要,送官查办!”

  “我们,不是在‘自曝家丑’!”

  “我们,是在向全天下的人,表明一个态度!”

  “一个,我荣国府,刮骨疗毒,整治家风,绝不姑息养奸的决心!”

  “您想啊!”

  他的眼中,闪烁着一种,近乎于妖异的,蛊惑人心的光芒!

  “当京兆府的官差,锁拿了贾代儒这个,连祖宗祭田都敢盗卖的,欺师灭祖的败类时!外面的人,会怎么说?”

  “他们,只会说,我荣国府,大义灭亲!铁面无私!连自家的族老,犯了国法,都绝不容情!”

  “这,非但不是丢脸!反而是天大的体面!”

  “当那些平日里,与我们贾家有生意往来的皇商,与那些在朝堂之上,与我们政见相合的同僚,看到我们,有如此的魄力与决心时,他们又会怎么想?”

  “他们只会觉得,我贾家依旧是那个,顶天立地,值得信赖的国公府邸!他们只会更加地敬重我们!信赖我们!”

  “这才是真正的脸面!”

  “至于,宫里的姐姐……”

  贾环的声音变得有几分悠远。

  “她在得知,自己的娘家,非但没有因为宝玉哥哥的出走,而一蹶不振,反而借此机会,进行了一场,如此彻底的自我革新之后,她又会作何感想?”

  “她只会感到安心!”

  “因为她知道,她的娘家,依旧是她,最坚实的靠山!是一个,充满了生机与活力未来可期的家族!”

  一番话,层层递进,逻辑清晰,滴水不漏!

  他,将一场,看似是“自曝家丑”的危机,硬生生地给扭转成了一场,可以“重塑形象”、“赢得人心”、“巩固地位”的巨大的机遇!

  他为贾政那颗,早已破碎的名为“脸面”的心,重新披上了一件更华丽也更坚固的名为“大义”的铠甲!

  贾政,彻底地失语了。

  他那张,本已煞白的脸,此刻,竟是因为极致的,思想上的震动而涌起了一股病态的潮红!

  他看着贾环,那眼,复杂到了极点!

  有震惊,有羞愧,有懊悔,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名为“佩服”的情绪!

  他,不得不承认。

  自己这个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所谓的“一家之主”,在格局,在眼光,在手腕之上,竟是被自己这个年仅九岁的庶子给甩开了十万八千里!

  他,输了。

  输得,心服口服。

  输得,体无完肤。

  而一旁的王熙凤,在听完贾环这番,堪称“扭转乾坤”的雄辩之后,那双总是精光四射的丹凤眼里,早已是异彩连连!

  她看着贾环,那眼神,不再是敬畏,也不再是恐惧。

  而是,一种,近乎于“崇拜”的狂热!

  她知道,自己跟对了人!

  这个少年,他的未来,绝不仅仅是一个国公府!

  他的未来,是这整个天下!

  就在这,整个荣庆堂的气氛,都因为贾环这番话,而发生了微妙的逆转之时。

  贾环,却忽然做出了一个,谁也想不到的举动。

  他对着贾政,对着那依旧在犹豫与挣扎的父亲,缓缓地跪了下去。

  他将自己的姿态,放到了最低。

  “父亲。”

  他的声音,带着一丝,恰到好处的,属于人子的恳求与委屈。

  “儿子知道,此事行的是险棋。一旦,有半分差池,便会将我贾家,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。”

  “儿子也知道,此事会让您,会让老祖宗,背负上巨大的压力。”

  “可,为家族计,为长远计,此毒,非刮不可!此险,非冒不可!”

  他抬起头,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,竟是蓄起了一层,晶莹的水光。

  那是属于一个,为了家族,而不得不扮演“恶人”的孤臣的悲壮。

  “今日之事,所有的风险,所有的骂名。”

  他顿了顿,那声音,铿锵有力,掷地有声!

  “儿子,贾环,一人,承担!”

  “若事有不谐,您大可,将所有罪责,都推到儿子的身上!”

  “便是,将儿子,逐出家门,送交官府,儿子也绝无半句怨言!”

  这,是,以退为进!

  这,是,最极致的,阳谋!

  他,将所有的“恶”,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。

  却将所有的“名”,都留给了,他的父亲,与他的家族!

  他,用这种,近乎于“**”的方式,去堵死了,贾政最后的一丝退路!

  也,彻底地击垮了,他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防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