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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夏守忠那尖细的、不带半分感情的公事公办的语气,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刺入荣庆堂内那本就压抑凝重的空气之中!

  “此番,恩赏。”

  “非为,荣国府。”

  “乃是,朕,单独,赐予……”

  他顿了顿,那双锐利的眼睛,缓缓地,落在了那个,从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跪在那里,不卑不亢的少年身上。

  “贾环,一人。”

  轰!

  这最后四个字,如同一道黑色的、携着无边天威的惊雷,瞬间撕裂了贾母与贾政心中那最后一丝虚假的侥幸,将他们,连同这阖府上下所有的人,都彻底劈得魂飞魄散!

  不是赏赐家族!

  而是,单独,赐予贾环一人!

  这,哪里是恩赏?

  这,分明是,最无情也最彻底的切割!

  是,天子,在用这种,最不容置疑的方式,向全天下的人,宣告一个冰冷的事实!

  从今往后,他贾环,将不再仅仅是荣国府的环三爷!

  他,是天子的人!

  是,独立于整个贾氏宗族之外,只对皇帝一人负责的,一把刀!

  贾母那张本就因悲痛与疲惫而苍白如纸的脸,“唰”地一下,再无半分血色!

  她那握着龙头拐杖的手剧烈地颤抖着,若非鸳鸯在身后死死扶住,她几乎要从那象征着最高权力的宝座之上,当场栽倒下来!

  而贾政,更是如遭雷击!

  他那本就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,猛地一晃,几乎要从太师椅上,当场滑落!

  他完了!

  他这个一家之主,从这一刻起,便成了一个,彻头彻尾的笑话!

  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!”

  夏守忠没有理会任何人的反应,他只是,缓缓地,将那卷明黄色的圣旨,彻底展开,那尖细的声音,在每个人的耳边,清晰地响起。

  “荣府庶子贾环,年虽九岁,性有赤诚,能于毫末之间,察大奸之伪。此番,勘破宫闱逆案,有功于社稷,有功于国本,朕心甚慰!”

  “特赐,私人玉印一枚!许其,不必经由内阁通政司,可直接,上奏密折,直达天听!”

  “再赐,赤金盘龙令牌一块!许其,可于京中,便宜行事,调动缇骑三十人,以行非常之事!”

  “钦此!”

  话音刚落,整个荣庆堂,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若说,之前那句“单独赐予”,还只是,让贾母与贾政,感到恐惧与不安。

  那这,两样,足以,让任何王公大臣,都为之肝胆俱裂的赏赐,便如同一柄柄最沉重的铁锤,狠狠地,砸碎了他们,最后的一丝理智!

  私人玉印,密折专奏!

  金龙令牌,调动缇骑!

  这,已不是恩赏!

  这,是权柄!

  是,足以,先斩后奏,生杀予夺的,烫手的权柄!

  “不!陛下!万万不可!”

  一声,充满了无边恐惧与父爱本能的咆哮,从贾政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!

  他,再也撑不住了!

  他连滚带爬地,跪行上前,对着那卷,散发着死亡气息的圣旨,疯狂地磕着响头!

  “陛下!小儿无知,德不配位啊!此等,天恩,我贾家,受不起!也,万万不敢受啊!恳请陛下,收回成命!”

  他,是真的怕了!

  他怕,这柄,足以,斩断一切的屠刀,最终,会落到,自己家的脖子上!

  可回应他的,不是天子的雷霆之怒。

  而是,一道,冰冷的,如同刀锋般的眼神。

  贾环,缓缓地,转过了头。

  他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,没有半分的波澜,只是,静静地,看着那个,早已方寸大乱,状若疯魔的父亲。

  贾政那凄厉的哭喊,戛然而止。

  他,仿佛被一双无形的、来自地狱的冰冷大手,给死死地,扼住了喉咙,连一个字,都再也说不出来!

  贾环,收回目光。

  他,缓缓地,上前一步,在那所有,充满了“惊骇”、“恐惧”与“绝望”的复杂目光的注视之下,平静地,跪倒在地。

  他,对着那卷,足以,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圣旨,重重地,磕了三个响头。

  “草民,贾环,叩谢圣上,天恩浩荡。”

  他的声音,平稳,而清晰,不带半分的波澜。

  那份,与周遭那,早已是,人人自危的恐怖氛围,格格不入的,绝对的冷静与从容,让在场的所有人,都感到了一种,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!

  夏守忠看着他,那双总是精明锐利的老眼里,闪过一丝,毫不掩饰的欣赏与……敬畏。

  他,亲自,上前一步,将那卷圣旨,连同那方,由整块上等和田白玉雕琢而成,底部,只刻着一个古朴的“环”字的私人玉印,与那块,入手冰冷,上面,盘踞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五爪金龙的赤金令牌,一并,恭恭敬敬地,呈到了贾环的面前。

  就在贾环,伸出那双,还带着几分病弱苍白的手,接过这两样,足以,搅动整个大周朝堂风云的信物之时。

  夏守忠,忽然,俯下身,用一种,只有他们两个人,才能听到的,极其轻微的声音,在他的耳边,低语道:

  “贾公子,圣上,还有一句口谕,让老奴,单独,转达给您。”

  贾环的眼皮,微微一抬。

  “圣上说……”夏守忠的声音,愈发的,轻,也愈发的,充满了,令人胆寒的深意,“北境的狼,虽凶,却终究是,远水。”

  “京城这潭,看似平静的湖水之下,那条,总是喜欢,故作姿态的锦鲤,才是,真正的心腹大患。”

  “圣上的耐心……不多了。”

  贾环的心,猛地一沉!

  他知道,这,才是,真正的任务!

  他,对着夏守忠,轻轻地,点了点头。

  夏守忠,心领神会。

  他,缓缓地,直起身,那张总是带着几分肃穆的脸上,再次,堆起了,属于天使的,公式化的笑容。

  “咱家,便在此,恭贺贾公子了。”

  说完,他再无半分废话,对着那,早已是,如同木雕泥塑般的贾母与贾政,略一拱手,随即,转身,便带着他身后那几名小太监,如同一阵无声的青烟,悄无声息地,退出了这座,早已被恐惧,彻底淹没的荣庆堂。

  当那扇厚重的殿门,再次,缓缓合拢。

  整个荣庆堂,彻底地,陷入了一片,死寂的,令人窒息的绝望之中。

  许久,许久。

  就在贾政,几乎要被这,无边的恐惧,给活活逼疯之时。

  那个,从始至终,都如同一个石像般,端坐在宝座之上的贾母,终于,动了。

  她,缓缓地,用手中的龙头拐杖,支撑着自己那,早已是,摇摇欲坠的身体,艰难地,站了起来。

  她那双,本已空洞的眸子里,此刻,竟是,重新,凝聚起了一丝,令人心悸的,属于这个家族最高掌权者的,最后的决断!

  “都,退下。”

  她的声音,沙哑而疲惫,却又带着一种,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  “环儿,留下。”

  贾政,不敢有半分的违逆,如蒙大赦般,连滚带爬地,退了出去。

  转瞬之间,偌大的荣庆堂之内,便只剩下了,贾环,与这位,早已是,油尽灯枯的,家族的最高掌权者。

  贾母,没有再多说一个字。

  她只是,对着贾环,轻轻地,招了招手。

  然后,她转过身,一步,一步,朝着自己那间,终日里,都弥漫着檀香气息的,小小的佛堂,走去。

  佛堂之内,陈设简单,只有,一尊,由白玉雕琢而成的观音像,与那,一张,早已被香火,熏得,乌黑发亮的经案。

  贾母,屏退了,所有,跟上来的丫鬟婆子。

  她,亲自,关上了那扇,厚重的房门。

  然后,她,当着贾环的面,做出了一个,让他,那双总是古井无波的眸子,骤然,收缩的举动!

  她,缓缓地,走到了那尊,白玉观音像的背后,在那,看似,平平无奇的墙壁之上,用一种,极其复杂的顺序,轻轻地,按下了,几块,毫不起眼的砖石。

  “咔嚓……”

  一声,极其轻微的,机括转动的声音,缓缓响起。

  那面,看似,严丝合缝的墙壁,竟是,从中间,无声地,向两侧,缓缓滑开!

  露出了一个,仅容一人通过的,通往,无边黑暗的,幽深的密道!

  一股,冰冷的,充满了,岁月与尘埃气息的,古老的寒风,从那密道的深处,扑面而来!

  贾母,缓缓地,转过身。

  她,从自己那,藏得最隐秘的袖袋之中,取出了一把,通体由黄铜打造,入手,极为沉重的,古老的钥匙。

  她,将那把,冰冷的,仿佛,承载着一个家族,数百年兴衰的钥匙,缓缓地,放在了贾环那,依旧,平静的,稚嫩的手中。

  她的声音,沙哑而疲惫,却又带着一种,近乎于宿命般的,最后的托付。

  “这里,通往的,是我贾家,自太祖高皇帝起,历代先祖,所积攒下的,真正的底蕴。”

  “一个,连宁府的珍哥儿,那个名义上的族长,都未必知晓的……秘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