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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翌日清晨的阳光,带着一种雨过天晴的清澈,透过窗棂,洒在江家堂屋的水泥地上。

  空气中,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米粥香气,和苏玉梅身上那股让人安心的皂角味。

  没有了争吵,没有了怨怼,这个小小的家,在经历了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暴之后,迎来了一种近乎奢侈的、宁静的祥和。

  江振国坐在桌边,手里拿着那只已经打磨得光滑圆润的小木马。

  他用一根细细的毛笔,蘸着从厂里带回来的红色油漆,小心翼翼地,为木马画上眼睛和缰绳。

  他的动作很慢,很稳,那双能锻造钢铁的巨手,此刻却充满了艺术家般的细腻与温柔。

  小盼盼就趴在桌子对面,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,一眨不眨地盯着爷爷手里的木马,小嘴微微张着,充满了孩童最纯粹的渴望与好奇。

  她这辈子,从未拥有过一件像样的玩具。

  苏玉梅在厨房和堂屋之间来回忙碌,她的脚步,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轻快、有力。

  她不再低着头,不再畏缩着肩膀。

  昨日在供销社那番“壮举”,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她心中禁锢了多年的枷锁。

  她发现,当她挺直腰杆时,天,并不会塌下来。

  “爸,粥好了。”

  她将一碗热粥和一碟切得整整齐齐的咸菜丝,放在江振国面前。

  “嗯。”

  江振国点了点头,将最后一笔画完,然后把那匹活灵活现的红漆小木马,放在桌上,轻轻地推到小孙女面前。

  “盼盼,给你的。”

  小盼盼的眼睛瞬间亮了,如同被点燃了两颗最璀璨的星辰。

  她小心翼翼地伸出小手,轻轻地碰了碰木**鬃毛,又摸了摸它的尾巴,脸上那种惊喜到不知所措的表情,足以融化世间最坚硬的寒冰。

  她抬起头,用一种近乎于崇拜的眼神看着江振国,奶声奶气地道:“谢……谢谢爷爷。”

  “傻丫头。”

  江振国的心,被这声“谢谢”填得满满的。

  他伸手摸了摸孙女柔软的头发,心中暗暗发誓,这种笑容,他要守护一辈子。

  这匹小小的木马,是他对孙女的承诺。

  承诺她一个不再有恐惧、不再有匮乏、充满了玩具和欢笑的童年。

  而就在江家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馨之时,在城市另一头一个废弃的、散发着霉味的防空洞里,另一场属于魔鬼的“晨会”,正在进行。

  江卫军和江秀丽兄妹俩,蜷缩在阴暗的角落里,一夜的饥寒交迫,让他们看起来比昨天更加狼狈。

  江卫军的眼中,布满了疯狂的血丝,而江秀丽的脸上,则是一种混合着恐惧、怨毒和麻木的死寂。

  “想好了吗?”

  江卫军的声音,沙哑得如同两块破瓦在摩擦。

  江秀丽没有说话,只是抱着膝盖,身体微微颤抖。

  “你别忘了!”

  江卫军一把抓住她的肩膀,用力地摇晃着,“我们现在是什么下场!工作没了!家没了!连马宏伟那个孬种都敢当着我们的面摔门!我们现在连条狗都不如!这一切,都是谁害的?”

  “是江振国!”

  他自问自答,声音里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恨意,“他凭什么!凭什么他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家里,逗弄那个小野种,而我们就要像老鼠一样,躲在这臭水沟里等死?”

  “我不同意!我绝不同意!”

  他猛地站起身,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,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,“他越是宝贝那个小野种,我就越是要让他尝尝,失去心肝宝贝是什么滋味!”

  他的目光,再次落在了江秀丽身上,那眼神,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。

  “计划很简单。”

  他压低了声音,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,“苏玉梅那个**人,每天下午都要去院子后面的水井打水,还要倒**。那段时间,就是我们的机会。”

  “盼盼那个小野种,最喜欢在门口玩。我们只要用一颗糖,一个风车,就能把她骗到巷子口。到时候,我们把她藏起来,藏到这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!”

  “我就不信,他江振国能找到这里来!到时候,只要小野种在我们手上,我们让他往东,他敢往西吗?我们让他拿出钱,让他去求李顺德给我们恢复工作,他敢不答应吗?”

  江秀丽的身体,抖得更厉害了。

  她知道,这是一个魔鬼的计划。

  可……

  当她想到自己被马宏伟抛弃时那屈辱的场景,想到自己未来可能真的要饿死街头时,那点仅存的良知,便被名为“嫉妒”和“求生”的毒液,腐蚀得一干二净。

  她缓缓地,抬起头,那双哭肿的眼睛里,闪烁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。

  “哥,”

  她沙哑地开口,“我听你的。但是……我们不能要他的命……我们只要钱,要回我们的家。”

  “放心。”

  江卫军的嘴角,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,“我只要他……跪下来,求我们。”

  吃过早饭,江振国并没有像往常一样,关在屋里研究他的“事业”。

  他将那匹已经干透了的小木马,用一根细绳拴好,交给了盼盼。

  小姑娘如获至宝,拖着木马,在堂屋里一圈一圈地跑着,银铃般的笑声,充满了整个小院。

  苏玉梅则在厨房里,一丝不苟地准备着腌菜需要用到的各种器具。

  江振国点燃一根烟,走到院门口,靠在门框上,目光平静地,扫视着这条熟悉的小巷。

  他的眼神,看似随意,实则如同一只最老练的猎鹰,审视着自己的领地。

  巷子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,枝叶繁茂,是个藏人的好地方。

  王家后墙那个堆放杂物的角落,能形成一个视觉死角。

  还有公共厕所后面那条窄窄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夹道……

  这些,都是他过去几十年里,从未注意过的细节。

  但现在,在他这个重生归来的老兵眼中,每一个角落,都可能隐藏着未知的危险。

  他不是不相信自己昨天的雷霆手段能镇住那两个逆子,而是,他从不相信,被逼到绝路的狗,会放弃咬人。

  他更不相信,那条躲在暗处,最擅长借刀杀人的毒蛇――林晚秋,会就此善罢甘休。

  他吐出一口烟圈,烟雾缭绕中,他的眼神,变得愈发深邃、冰冷。

  他知道,暴风雨,并未过去。

  一场更大的、更阴险的、针对他最柔软的软肋的阴谋,或许,正在某个他看不见的阴暗角落里,悄然酝酿。

  他掐灭了烟头,将烟蒂扔进**桶。

  他回到屋里,对正在院子里玩耍的盼盼,柔声说道:“盼盼,来,到屋里来。爷爷教你搭积木。”

  他没有说任何理由,但苏玉梅却从他那平静的语气里,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凝重。

  她立刻放下手中的活,走过去,将院子的大门,从里面再次牢牢地插上。

  下午。

  阳光正好。

  苏玉梅端着一盆换下来的衣服,走到了院子后面那块小小的、用篱笆围起来的空地上晾晒。

  这里是家属院的公共区域,与那条偏僻的后巷,只有一墙之隔。

  江盼盼抱着她心爱的小木马,乖乖地跟在妈妈身后。

  她已经不像以前那么怕生,看到邻居家的小孩,还会好奇地看上几眼。

  苏玉梅一边晾着衣服,一边用眼角的余光,看着不远处的女儿。

  虽然公公没说什么,但她心里已经绷紧了一根弦。

  就在这时,一个五彩斑斓的、迎风转动的纸风车,毫无征兆地,从后巷的拐角处,慢慢地,探了出来。

  那风车转得飞快,在阳光下,像一朵盛开的、会唱歌的七彩花朵。

  正在玩木**江盼盼,瞬间就被吸引了。

 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东西。

  她的脚步,不受控制地,朝着那个巷口,挪了过去。

  “盼盼!不许去!”

  苏玉梅的声音,带着一丝惊惶,立刻响起。

  小盼盼停下了脚步,有些委屈地回头看了看妈妈。

  巷子口,那个拿着风车的人,似乎也很有耐心,只是将风车举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一个无声的、充满了魔力的诱惑。

  苏玉梅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而就在这一片充满了诡异宁静的对峙中,谁也没有发现。在几十米外,另一栋居民楼二楼的窗户后面,江振国那双如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,正透过窗帘的缝隙,冰冷地、一动不动地,注视着后巷里,那只慢慢伸出来的、拿着风车的手。

  以及,那只手后面,隐藏在阴影里,那张因为紧张和歹毒而微微扭曲的、他曾经无比熟悉的脸。

  江卫军!

  他的嘴角,缓缓地,勾起了一抹森然的、如同死神降临般的冷笑。

  很好。

  鱼儿,终于……

  咬钩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