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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江振国手中的劈柴斧,并没有高高举起。

  他就那么随意地,单手拎着,斧刃在地上拖出一道浅浅的划痕。

  那副姿态,比声色俱厉的威胁,更让人从骨子里感到发毛。

  因为那不是在吓唬人,而是在……

  掂量下手的角度。

  赵桂芬那只扬在半空中的手,僵住了。

  她看着那柄在阳光下泛着森然寒光的斧刃,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,脸上那股子撒泼的悍妇之气,瞬间被冻结、龟裂。

  “亲……亲家公……你这是干什么?”

  她的声音,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有话……有话好好说,动刀动枪的……像什么样子……”

  “我没动。”

  江振国的声音,平静得像一潭结了冰的深水,“是我的手,它自己想动。它说,它看见了两只嗡嗡叫的苍蝇,想替这个院子,清静清静。”

  旁边的苏强,早已吓得腿肚子发软。

  他那点街头混混的横气,在江振国这股子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、实质般的煞气面前,脆弱得像一层窗户纸。

  他下意识地躲到自己母亲身后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  江振国没有再看他们。

  他缓缓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个躲在他身后,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的儿媳妇,苏玉梅。

 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,直接将她护住,然后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下。

  他只是用一种平静的,甚至带着几分考教的语气,缓缓问道:“玉梅。”

  苏玉梅浑身一颤,下意识地抬起头。

  “他们,是你的娘家人。”

  江振国指了指那对母子,“今天,这个家,我让你来当一次家。你告诉我,是让他们进来喝杯热茶,吃顿饱饭,再拿点粮票走。还是……让他们,从哪儿来,回哪儿去?”

  这个问题,像一把钥匙,也像一把尖刀。

  它将选择的权力,和与之相伴的责任,都重重地,放在了苏玉梅那双柔弱的肩膀上。

  赵桂芬和苏强一听这话,眼睛瞬间亮了!

  他们太了解苏玉梅了!

  这个女儿(妹妹),从小就懦弱,耳根子软,最是心软不过!

  只要自己再掉几滴眼泪,说几句软话,她肯定会就范!

  “玉梅!我的好女儿啊!”

  赵桂芬立刻戏精附体,一**坐在地上,拍着大腿就开始干嚎,“你可得为妈做主啊!我们大老远跑来看你,你那个狠心的公公,就要拿斧头砍我们啊!这还有没有天理了?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命苦的闺女哟……”

  苏强也连忙帮腔:“是啊妹!咱们才是一家人!你可不能听外人的啊!你忘了小时候,哥是怎么背你过河的了?”

  苏玉梅的脸色,又白了几分,眼神里,充满了挣扎和痛苦。

  她看着撒泼的母亲,看着一脸“期盼”的哥哥,过去二十多年被压榨、被吸血的记忆,如同潮水般涌来。

  她想起了自己出嫁时,他们是如何将江家给的彩礼尽数吞下,却只陪嫁了两床破旧的被褥。

  她想起了自己每次回娘家,他们是如何将她带回去的东西搜刮一空,却连一顿热饭都吝于给她吃。

  她想起了在她最艰难的时候,他们不但没有半句安慰,反而还责骂她没本事,不能从江家抠出更多的钱来补贴娘家。

  往事,一幕一幕,如同电影般在眼前闪过。

  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母亲身后,那个正用一种贪婪的、算计的眼神,偷偷打量着不远处独自玩耍的盼盼的哥哥,苏强。

  那个眼神,和前两天,江卫军准备用风车诱骗盼盼时的眼神,何其相似!

  他们,根本不是亲人!

  他们是蛀虫!

  是闻到了一点腥味,就想扑上来,吸**最后一滴血的……

  蚂蟥!

  而自己身后,站着的是谁?

  是那个在她被全世界抛弃时,给了她一个家,给了她尊严,给了她一份事业,将她和盼盼护在羽翼之下的再生父亲!

  这一刻,所有的懦弱,所有的犹豫,都被一股熊熊燃烧的、名为“守护”的怒火,烧得一干二净!

  “妈。”

  苏玉梅缓缓开口,她的声音,不再颤抖,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冰冷的平静。

  还在地上干嚎的赵桂芬,动作一滞,抬起头,以为女儿心软了。

  苏玉梅没有去看她,而是走到了堂屋门口,从那破旧的书桌抽屉里,拿出了一沓粗糙的信纸和一支笔。

  她拿着纸笔,重新走回院中,走到赵桂芬面前,将东西放在了那张石凳上。

  这个动作,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  “你不是说,我白眼狼、不孝顺,不配当你女儿吗?”

  苏玉梅看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说道,“好。那从今天起,我就不当了。”

  她拿起笔,铺开纸,那双只会缝补浆洗的手,此刻,却写下了她这一生,最决绝,也最坚定的文字。

  “我,苏玉梅,自愿与生母赵桂芬、胞兄苏强,断绝一切亲属关系。从此,生养之恩,一笔勾销。婚丧嫁娶,各不相干!”

  她写完,重重地放下笔,将那张墨迹未干的《断绝书》,推到了赵桂芬的面前。

  “签了它。”

  苏玉梅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子从江振国那里学来的、不容置喙的威严,“从此,你我,再无瓜葛。我江家的门,你们也再没资格踏进一步!”

  全场,死寂。

  赵桂芬和苏强,像是被两道晴天霹雳,劈在了天灵盖上!

 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张断绝书,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、变得无比陌生的女儿(妹妹),整个大脑,都停止了运转。

  断绝关系?

  她怎么敢?

  一直在一旁冷眼旁观的江振国,嘴角,终于勾起了一抹欣慰的弧度。

  孺子可教。

  这块被烂泥包裹了几十年的璞玉,终于被他亲手,擦出了第一缕光芒。

  “你……你这个天打雷劈的死丫头!”

  赵桂芬终于反应过来,她从地上一跃而起,就要去撕那张断绝书,“我撕了你!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!”

  然而,她的手刚伸到一半。

  “呼――”一道凌厉的风声,擦着她的耳边飞过!

  “咄!”

  一声闷响!

  那柄闪着寒光的劈柴斧,不偏不倚地,深深地,砍入了她面前那张石凳的凳腿里!

  整个石凳,剧烈地一颤!

  斧刃,入木三分!

  距离赵桂芬那只干枯的手,不过……

  一指之遥!

  赵桂芬的身体,彻底僵住了。

  一股冰冷的、带着骚臭的液体,顺着她的裤管,缓缓地,流淌下来。

  她,被吓尿了。

  “我的儿媳妇,让你签,你就签。”

  江振国的声音,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判官,缓缓响起,“我的斧头,脾气,不太好。有时候,它认不准,到底是该砍木头,还是……该砍人手。”

  苏强“扑通”一声,直接瘫软在地,脸色比死人还要难看。

  在绝对的、不讲道理的暴力面前,一切的撒泼打滚,一切的道德绑架,都显得那么的苍白无力。

  赵桂芬哆嗦着,用那只抖得像筛糠的手,捡起了那支笔。

  她看了一眼那柄近在咫尺的斧头,又看了看江振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,终于,屈辱地在那张断绝书上歪歪扭扭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。

  “滚。”

  江振国只吐出一个字。

  赵桂芬和苏强如蒙大赦,连滚带爬地,甚至不敢去拔那柄还砍在石凳上的斧头,像两条丧家之犬,头也不回地,逃离了这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的、恐怖的院落。

  院子里,终于,又恢复了宁静。

  江振国走上前,单手,轻而易举地,将那柄劈柴斧,从石凳里拔了出来。

  他走到苏玉梅身边,看着这个还在微微颤抖,眼中却闪烁着从未有过的光亮的儿媳,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  “做得好。”

  他将那张《断绝书》,递还给她,“收好。这是你,亲手为你自己,为你女儿,打下的……第一片江山。”

  苏玉梅接过那张还带着余温的纸,看着上面自己那坚定的字迹,和母亲那屈辱的签名,眼泪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
  但这泪水,不是懦弱,不是委屈。

  而是,新生。

  她抬起头,看着满院的荒草和那些破败的房屋,眼中,再也没有了迷茫和担忧。

  她知道,从今天起,她将和身前这个如山般的男人一起,亲手,将这片废墟,建成一个只属于他们自己的……

  王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