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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两人回头,恰好看见聂玺锐缓步走来,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,脸上的神情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不太清楚。

  雪承望心里一紧,收回了眼中来不及掩饰的落寞,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样。

  他将手臂搭在聂玺锐的肩膀上,亲昵地勾住对方的脖子,不由分说地拉着人朝另一个方向走。

  他现在急需一个倾诉的对象,而聂玺锐无疑是最佳人选。

  在某种程度上,两人算得上同病相怜,心结都卡在同一个人身上,只是一个求而不得,一个深陷迷茫中。

  “走走走,陪兄弟喝一杯去。”

  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巷道,聂玺锐便猛地挣脱了开他的手臂。

  雪承望还没反应过来,一阵凌厉的风声扑面而来。

  下一刻,右脸颊传来一阵剧痛,巨大的力道让他眼冒金星,整个人被打得一个趔趄,彻底懵了。

  “你疯了?”

  聂玺锐双眸中燃着熊熊怒火:“你们抱在一起,我全都看见了。”

  他没有当场发作,是不想在兰穗岁面前失了风度,不想再丢任何一点印象分,更不确定两人真打起来她会帮谁。

  害怕得到答案,选择做缩头乌龟,在关键时刻狼狈的退缩了。

  雪承望捂着火辣辣的脸,嘴里泛起一股腥甜。

  他有苦难言,百口莫辩。

  又该如何解释?

  说拥抱的死而复生的爱人?

  还是说这副躯壳里装着另一个灵魂?

  匪夷所思的词汇,对一个活在封建王朝的人来说,无异于天方夜谭。

  在唯一的好友眼中,他成了卑鄙无耻的小人。

  可他明明爱了瞿莹十八年。

  大半的人生都与她紧密相连,她早融进他的生命,刻入他的骨髓。

  谁也无法体会,那日听闻她死讯时的痛苦。

  是真正的万念俱灰,整个世界崩塌的绝望,连呼吸都失去了意义。

  他才会发疯般地冲进丧尸群里,用最惨烈的方式追随她而去。

  再次醒来,却成了异世的雪承望。

  在陌生的国度里,聂玺锐是第一个释放善意的人,也是他唯一的朋友。

  不知是原主记忆的驱使,还是折服于他的人格魅力,两人的感情以往更深厚。

  聂玺锐很聪明也很敏锐,曾经不止一次地问过,为什么他身上有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。

  每次问完,又会笑着补上一句:“不管怎么样,我们都是兄弟。”

  今夜对雪承望而言,注定是个不眠夜。

  先是与瞿莹的重逢,又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,如今面临挚友的质疑。

 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。

  雪承望的沉默在聂玺锐看来是默认,更是无声的挑衅。

  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,在撕碎两人的兄弟情。

  与兰穗岁相识不过短短时日,就能轻而易举地击溃他所有的努力。

  聂玺锐的理智被怒火焚烧殆尽,他忍无可忍,又一拳挥了过去。

  这一次,雪承望没有再站着挨打。

  他积压在心口的无力感,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。

  两人动了真格,扭打在一起。

  拳脚相向,毫不留情。

  每一击都带着发泄式的狠厉。

  雪承望的三脚猫功夫,在武艺高强聂玺锐面前不够看。

  很快,他便被死死地压在地上,毫无还手之力。

  拳头一下下地落在身上,疼痛传遍四肢百骸,可雪承望却狼狈地笑出了声。

  他在释放内心的苦楚,释放跨越时空却无处安放的爱与痛。

  正打得眼红的聂玺锐,突然停了手。

  身下之人的反应太不对劲了,太反常了。

  没有愤怒,没有反抗,只有这种令人心悸的,近乎疯癫的笑。

 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雪承望。

  月光下对方浑身是伤,衣衫凌乱,嘴角淌血,狼狈到了极点,那双眼睛里却空洞得吓人。

  让聂玺锐心头的滔天怒火消退了大半,涌上一丝莫名的烦躁。

  “到底发生了什么事,我要听解释。”

  雪承望费力地侧过头,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:“换个地方聊。”

  两人在附近找了间酒馆,要了个僻静的雅间。

  谁也没有说话,气氛压抑得仿佛能滴出水来。

  桌上摆着几壶烈酒,两人心情低落地一杯接一杯。

  最终,还是聂玺锐先沉不住气了。

  他将酒杯重重砸在桌上:“给你机会把话说清楚,否则,别怪我从此翻脸无情。”

  雪承望沉默了半晌,似乎在斟酌言辞。

  他抬起头,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一记暴击。

  “我喜欢兰穗岁。”

  哐当!

  聂玺锐手中的酒杯瞬间脱手,落在地上摔得粉碎。

  他猛地站起身,双眼赤红,咬牙切齿地低吼:“你再说一遍。”

  雪承望毫无畏惧地与他对视,一字一顿地重复道:“我喜欢她,但是我们不可能在一起。”

  聂玺锐的怒火被这句转折浇得一滞,他疑惑地皱起眉:“为什么?”

  雪承望满是无奈:“我先前与你说过,此生只愿与一人一生一世一双人,而兰穗岁他有六个夫郎,爱一个人是尊重不是占有,你的行为我不赞同,更不会重蹈覆辙。”

  聂玺坐了回去:“我懂了,你也接受不了与人分享她的爱,却又无法强取豪夺,让他只有你一人。你会有这种想法,是因为爱她还不够深,现在抽身还来得及,等真陷进去了,才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。”

  “不够深?”雪承望苦笑着摇了摇头,醉意逐渐上头,脑子有些不清醒,“我比世上任何一个人都爱她,包括你。”

  “可笑。”聂玺锐嗤之以鼻,“你才认识她多久?你了解她吗?你知道她喜欢什么,讨厌什么吗?”

  “我比她的六个夫郎加起来都更了解她。”雪承望信誓旦旦地说,声音因为酒精的缘故而拔高了几分,“他们才跟她相处了多久?我认识了她十八年。”

  聂玺锐觉得他喝多了,开始说胡话了。

  两人自小一同长大,几乎形影不离,从未听雪承望的提起过过兰穗岁。

  再说了,她来自凤翔国,隔着界门两人无法认识。

  偶然听雪承望提过一个的女子的名字,本以为他是个痴情种,没想到这么快就移情别恋。

  聂玺锐忍不住出言调侃:“你不喜欢瞿莹了?”

  这句话像是按下了某个开关,雪承望几乎是脱口而出:“瞿莹就是兰穗岁。”

  聂玺锐脸上的表情凝固了。

  他……在说什么胡话?

  瞿莹是兰穗岁?

  怎么可能?

  本还想再追问些什么,雪承望却支撑不住,头一歪趴在桌上彻底没了动静。

  夜风清冷,聂玺锐将烂醉如泥的人扶上马车。

  真不想管他,偏偏无法将人丢下。

  行至翼王府附近,眼看拐个弯就要到了,一直不省人事的雪承望睁开了眼,含糊不清地闹着要下车,要自己走回去。

  聂玺锐拗不过他的胡搅蛮缠,想着就几步路,也出不了危险,便由着他去了。

  雪承望人虽迷糊,脚步踉跄,但脑子里的念头异常清醒。

  他惦记着兰穗岁,惦记着寻找了两世的归宿。

  之前帮聂玺锐查过她的府邸地址,位置早已烂熟于心。

  凭着本能调转方向,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一座气派的府邸出现在视野中。

  雪承望醉醺醺地上前,敲响了朱红色的府门。

  “咚、咚、咚……”

  府内,一名死士来到兰穗岁面前禀报:“主人,门外有个酒鬼在敲门,他十分狼狈,似乎是喝醉了,要不要将人打发走?”

  听着对来人外貌和衣着风格的描述,兰穗岁心中一动,推测出来人是谁。

  她决定亲自出去看看。

  门缓缓打开,一道缝隙透出温暖的灯火。

  雪承望抬起迷蒙的醉眼,看见了朝思暮想的脸。

  那一瞬,仿佛跨越了生死轮回,所有的坚强、伪装和痛苦都轰然倒塌。

  他不管不顾地朝她扑了过去。

  兰穗岁下意识地上前一步,将人稳稳接住。

  沉重的身躯一下子倒在她怀中,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丝血腥味。

  就在这时,一道身影从不远处急匆匆地赶来,正是接到消息的方黎木。

  他赶到门前,恰好目睹了冲击性的一幕,妻主将浑身是伤的男人抱在怀里。

  方黎木脚步顿住:“妻主,你们…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