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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买完了所有东西,周建军两只手都提满了,沉甸甸的,心里却比这包袱还沉。

 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陈兰芝身后,手腕上那只崭新的上海牌手表,像一团火,灼烧着他的皮肤,也灼烧着他的心。

  他好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

  说什么呢?说谢谢?太轻了。

  说这太破费了?妈肯定又不高兴。

  从他记事起,家里最好的东西都是留给老三的。

  过年一件新衣裳,是老三的,煮个鸡蛋,是老三的,甚至他辛辛苦苦从山上采的野果,只要老三开口,妈就会让他让出去。

  他习惯了被忽视,习惯了当家里的背景板。

  可今天,妈像变了一个人,把所有的好,一股脑儿全堆在了他身上。

  这好,来得太突然,太猛烈,让他无所适从,甚至有些惶恐。

  他低头看着脚下的路,心里盘算着,该往车站走了吧。

  谁知,陈兰芝走到一个十字路口,脚下一转,竟领着他朝县里最热闹的街中心走去。

  街中心,矗立着一栋两层小楼,门口挂着国营饭店四个大字的招牌。

  饭点刚过,里面依旧飘出勾人魂魄的肉香。

  周建军的脚步猛地顿住,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在地上。

  “妈?”

  “走,进去吃饭。”陈兰芝头也没回,话说得理所当然。

  “妈!不不不!咱们回家吃!”周建军急了,一把拉住陈兰芝的胳膊,“这里……这里的东西贵死人!咱们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啊!”

  他长这么大,只在门口闻过味儿,连进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。

  村里人说,在里面吃一顿,够庄稼人半年的嚼用了!

  陈兰芝停下脚步,回过头,定定地看着他。

  “建军,我问你,考大学辛不辛苦?”

  周建军一愣,呐呐道:“还、还好。”

  “别跟我说瞎话。”陈兰芝的声音严肃起来,“你为了省灯油,晚上去村头打谷场,借着月光看书,是不是?”

  周建军的脸瞬间红了。

  “你为了多看会儿书,把干粮省下来,半夜饿了就啃一口,是不是?”

  周建军的头垂得更低了。

  “你为了一个上大学的机会,熬了多少夜,受了多少苦,遭了多少白眼,你自己心里没数?”

  陈兰芝的声音不大,可字字句句都像锤子,砸在周建军的心坎上。

  “以前是妈**,对不住你,现在,妈要让你知道,你的辛苦,都值得!你配得上最好的!”

  她甩开周建军的手,不再给他任何反驳的机会,挺直了腰杆,率先迈进了国营饭店的门槛。

  周建军站在原地,看着母亲那个并不高大,甚至有些佝偻的背影,眼眶里的热意再也控制不住。

  他吸了吸鼻子,提起东西,跟了进去。

  饭店里人声鼎沸。

  穿着白色工作服的服务员端着盘子,在桌子间穿梭,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  陈兰芝找了个靠窗的空桌坐下,把周建军手里的东西接过来,放在旁边的凳子上。

  一个年轻的女服务员走过来,把菜单往桌上一拍,语气带着惯有的不耐烦:“吃什么?赶紧点。”

  周建军紧张地搓着手,连菜单都不敢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