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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李桂花同志。”

  一个低沉又带着几分紧张的声音响起。

  李桂花吓了一大跳,猛地抬起头,看清来人是高远,她的心脏漏跳了一拍。

 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!

  她脑子飞快一转,脸上立刻换上了那副招牌式的惊惶和无措。

  “高……高工?”她像是受惊的兔子,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,与他拉开距离,“您您怎么在这儿?”

  她的反应,再次印证了高远的猜想。

 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眼中的恐惧,心里愈发愧疚,连声音都放得更轻了:“你别怕,我没有恶意,我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。”

  “对不起?”李桂花垂下眼帘,长长的睫毛不住地颤抖,“高工,您别这么说,那天……那天是我不好,我不该跟您抢着洗碗的。”

  “不,是我的错。”高远急切地打断她,他往前走了一步,看到李桂花又往后缩,便立刻停住了脚步,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,“那碗是我打碎的,你有没有……有没有被吓到?还有你的腿……”

  “我没事。”李桂花的声音细若蚊蝇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高工,您快走吧,要是让人看见我们俩单独在这里说话,会说闲话的,我一个结了婚的女人,名声不打紧,可您是厂里的工程师,我不能连累您。”

  她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,句句都是为他着想,重重地敲在高远的心上。

  连累?她到了这种地步,想的还是不要连累自己。

  “我不怕!”高远几乎是脱口而出,声音都大了几分,“身正不怕影子斜,我们没什么,怕什么人说?”

  李桂花抬起头,眼眶红红地看着他,摇了摇头,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:“高工,您不懂,唾沫星子能淹死人,我婆婆她已经警告过我了,让我离厂里未婚的男同志远一点,我……”

  她说到这里,仿佛再也说不下去,哽咽着用手背擦了擦眼睛,转身就要走。

  “等等!”高远脑子一热,一步上前,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
  她的手腕纤细,带着一丝凉意,在他滚烫的掌心里微微颤抖。

  高远像是被电流击中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
  李桂花也像是被吓坏了,猛地想抽回手,却被他握得更紧。

  “高工,您……您放手!”她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和哀求。

  “你听我说完。”高远固执地不肯松手,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,不由分说地塞进李桂花的手里,“这个你拿着。”

  李桂花低头一看,是个牛皮纸信封,里面鼓鼓囊囊的。

  “这是什么?我不能要!”她拼命地想把信封推回去。

  “是钱和粮票。”高远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就当是我赔你……不,不是,是我看你一个人不容易。你拿着,去买点好吃的,别亏待了自己。”

  他一个不善言辞的工程师,翻来覆去也只能说出这些笨拙的话。

  “我真的不能要!”李桂花把头摇得像拨浪鼓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,“高工,您这是做什么?您要是这样,我我以后再也不敢见您了!”

  看着她那副样子,高远的心疼得无以复加。

  他松开她的手腕,后退了一步,脸上满是挫败和无力。

  “你拿着吧。”他低声道,“就当是我借给你的。等你以后手头宽裕了,再还我就是了。”

  他为自己这个蹩脚的借口感到脸红,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。

  李桂花攥着那个信封,像是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。

  她抬起泪眼,看了看高远那张写满了真诚和笨拙的脸,终于,她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将信封紧紧抱在怀里,点了点头。

  “那……谢谢您,高工。”她抽噎着,“等建国寄钱回来,我马上就还给您。”

  说完,她再也不敢多待一秒,捂着脸,转身跑进了小路的深处,那背影,仓皇又狼狈。

  高远站在原地,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久久没有动弹。

  晚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落叶,也吹散了他手心残留的余温。

  他非但没有因为弥补了过错而感到轻松,反而觉得心口更堵了。

  小路的另一头,拐过弯,确认高远已经看不见自己之后,李桂花立刻停下了脚步。

  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脸上的悲伤和惊惶瞬间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抑制的狂喜。

  她飞快地打开那个信封。

  里面是厚厚一沓大团结,少说也有五六十块,还有一叠全国粮票。

  她贪婪地用手指捻了捻那些崭新的钞票,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。

  这笔钱,够周家那种人家不吃不喝攒上大半年了。

  可对高远来说,不过是动动手指头的事。

  李桂花把钱和票据在鼻子底下深深地吸了一口,那股油墨和纸张混合的特殊味道,简直比雪花膏还香。

  她小心翼翼地把钱和票分开,装进兜里,心里踏实了,也开始活泛起来。

  有了钱,就得花。

  不花,那跟纸有什么区别?

  她立刻就想到了市里百货大楼里那匹顶时髦的的确良布料,湖蓝色的,上面印着细碎的白色小花,光是看着就洋气。

  要是做成一件衬衫,穿出去还不得把厂里那些女人的眼珠子都给看直了?

  可陈兰芝那个老虔婆是个麻烦,自己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,都逃不过那双毒辣的眼睛。

  她要是突然穿金戴银,吃香喝辣,那不是明摆着告诉陈兰芝自己有问题吗?

  不行,这事得办得悄无声息。

  李桂花眼珠子一转,计上心来。

  她一连好几天,都维持着那副愁云惨雾的模样。

  见了邻居,连头都懒得抬,小虎从娘家回来,她也没给孩子买过一颗糖。

  整个厂子知道,李桂花因为男人出远门,日子过得紧巴巴,人都瘦了一圈。

  陈兰芝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,却什么也没说。

  她越是平静,李桂花心里就越是发毛,也越是谨慎。

  终于,机会来了。

  这天李桂花听见陈兰芝又去了广城,立刻把孩子托付给了隔壁一个相熟的大娘,自己则换上最不起眼的旧衣服,用头巾把脸包得严严实实,揣着钱和票,像个做贼似的溜出了家门。

  一路上,她都提心吊胆,直到坐上去市里的公交车,那颗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