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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门被轻轻带上,隔绝了屋外的暮色。

  床上,李桂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。

  她侧耳听着院子里高远的脚步声越来越远,直到彻底消失。

  屋子里陷入了绝对的寂静。

  她慢慢地坐起身,身上那件薄被滑落,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和斑驳的痕迹。

  她低头看了一眼,眼神里没有半分羞愤,只有一丝冷漠的审视。

  她拉过一旁的旧褂子,慢条斯理地穿上,扣好每一个盘扣。

  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,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,悲伤和脆弱褪得一干二净,一种猎食者饱餐后的满足和精光涌现而出。

  她下了床,赤着脚走到桌边。

  桌上,放着高远拿来的那沓钱和票。

  她伸出指头,捻了捻那几张大团结,又拿起粮票,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。

  油墨的香气,混着男人身上残留的味道,让她一阵迷醉。

  “高远。”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,“真是个好用的书呆子。”

  她以为自己要费尽心机,才能把他钓上钩,没想到,他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跳进了锅里。

  还说什么负责,说什么要娶她。

  男人这种东西,在床上说的话,要是能信,母猪都能上树。

  但高远不一样。

  他这种人,把脸面和那点可笑的道德看得比命还重。

  今天这事,就是套在他脖子上的一根绳索,只要她拽着这根绳子,就不怕他不乖乖听话。

  李桂花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。

  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,如今看来,简直是她这辈子走得最顺的一步棋。

  她把钱和票小心地收好,贴身藏着。

  有了这些,她的底气就更足了。

  现在,最大的问题,就是离婚。

  周建国那个窝囊废,肯定不会轻易同意。

  而陈兰芝那个老虔婆,更是她通往好日子路上最大的绊脚石。

  硬碰硬,肯定不行。

  陈兰芝那张嘴,死的都能说成活的,她要是闹起来,说自己不守妇道,勾搭野男人,高远那种要面子的人,说不定真能被她给说动摇了。

  不能急。

  李桂花在屋里来回踱着步,脚下的地板被她踩得咯吱作响。

  她的脑子,在飞速地转动。

  她要离婚,但不能是她主动提。

  得是周建国,或者周家,逼得她走投无路,她才含恨离开。

  她要做那个受尽了委屈和折磨,最终被夫家抛弃的可怜女人。

  只有这样,她才能博取所有人的同情,高远娶她,才显得名正言顺,是英雄救美,而不是趁人之危。

  一个周密的计划,在她心里慢慢成形。

  她走到桌边,就着昏暗的煤油灯,开始给远在矿上的周建国写信。

  “建国,见信如晤,你在外面,一切都好吗?家里一切都好,你勿挂念……”

  她开头写得平平无奇,全是些报平安的家常话。

  可写着写着,笔锋一转,字里行间就透出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委屈和辛酸。

  “前几日,我病了一场,烧得人事不省,小虎吓得直哭。家里没米下锅,我一个女人家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。幸好有厂里的高工路过,看我们母子可怜,才送了我们去卫生院,又帮忙买了吃的,不然,你现在收到的,可能就是我们娘俩的死讯了……”

  “**身子骨还是那么硬朗,只是,她好像对我有些误会。她总觉得,你不在家,我一个年轻媳妇,会做什么对不起周家的事。那天她看见高工送我回来,眼神就跟刀子似的,话里话外都在敲打我,说女人要守本分,不该想的别想。建国,我真的好委屈,我一心一意为了这个家,却落得一身的猜忌。你在外面辛苦,我在家里,日子也不好过啊……”

  她故意把高远写进去,写得光明正大,把他塑造成一个乐于助人的活雷锋。

 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婆婆无端猜忌、百口莫辩的可怜媳妇。

  这封信,她不打算直接寄出去。

  她要不小心让陈兰芝看见。

  以那个老虔婆的精明,她看了信,肯定会勃然大怒,认为自己是在向周建国告状,是在挑拨她们母子关系。

  虽然这母子关系可能并不怎么样,但到底是血缘至亲。

  到时候,她只要再闹上一场婆婆逼走儿媳的戏码,不就唱得有鼻子有眼了?

  李桂花写完信,吹干墨迹,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,越读越满意。

  她仿佛已经看到陈兰芝气得跳脚,而高远对自己愈发怜惜的模样。

  她把信纸小心地折好,塞进一个旧信封里,然后藏在了枕头底下最显眼的地方。

  做完这一切,她才觉得浑身舒坦。

  她走到那面小圆镜前,看着镜子里那个虽然头发散乱,但眼神已经重新燃起斗志的自己。

  她想起被赶出家门的王翠芬,那个蠢货,只会撒泼打滚,抢那点看得见的蝇头小利。

  跟自己比起来,简直蠢得可怜。

  她王翠芬还在泥里打滚,而她李桂花,马上就要飞上枝头,当真正的凤凰了。

  她对着镜子,慢慢收起了嘴角的得意。她的眼神,重新变得柔弱哀怨,甚至比之前任何一次,都演得更加逼真。

  ……

  陈兰芝拎着个菜篮子,不紧不慢地往供销社走。

  她算着日子,李桂花那三天的病假,今天该到头了。

  也不知道那场大病,是把高远那块肥肉给吓跑了,还是更死心塌地地勾搭上了。

  刚走到巷子口,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柳树巷里出来。

  是高远。

  陈兰芝的脚步顿了顿,眯着眼打量过去。

  几天不见,这位上海来的大工程师,像是换了个人。

  不再是那副文弱书生的苍白模样,反倒面色红润,眼角眉梢都带着一股说不清的亢奋,像是大病初愈,又像是刚办成了什么人生大事。

  可那双眼睛底下,又藏着一抹浓重的疲惫和挣扎。

  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矛盾的精气神。

  陈兰芝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冷笑一声。

  过来人一看便知,这哪是什么人生大事,这是典型的食髓知味,被掏空了身子,又被愧疚和责任感架在火上烤的德行。

  李桂花那个狐媚子,得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