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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怎么……可能?

  这怎么可能?!

  他一定是听错了!一定是同名同姓!

  “不……阿姨,您是不是搞错了?”他声音发颤,带着最后一丝侥幸,“这……这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……”

  “是吗?”陈兰芝凄然一笑,那笑容比哭还难看,“那她是不是跟你说,她婆婆对她不好,整天猜忌她,逼得她活不下去?是不是跟你说,她男人不在家,她一个女人带着孩子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?”

  高远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,白得像一张纸。

  陈兰芝的每一句话,都像是从李桂花嘴里说出来的一样,分毫不差!

  他想起来了。

  李桂花住的院子,就在柳树巷的另一头。

  他第一次去她家,陈兰芝就迎面撞上了。

  他脚上穿着那双千层底,陈兰芝一眼就认出来了。

  那天李桂花生病,陈兰芝拎着瓦罐,说要去柳树巷……

  所有的线索,所有被他忽略的细节,在这一刻,像一道道闪电,疯狂地劈进他的脑海。

  原来,李桂花口中那个尖酸刻薄、不近人情的恶婆婆,就是眼前这位苦口婆心、处处为他着想的陈阿姨!

  原来,他一直同情的可怜女人,竟然是自己恩人家的儿媳妇!

  原来,他不是在行侠仗义,英雄救美,他是在撬自己恩人家的墙角!

  “我……”高远眼前一阵发黑,身子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

  他感觉自己像个天字第一号的**,一个被人耍得团团转,还自以为是救世主的蠢货。

  那股让他下定决心要负责的崇高感,此刻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,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。

  羞愧、懊悔、荒唐、难堪……

  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,将他死死地罩住,让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。

  “家门不幸啊……”陈兰芝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,没有半分快意,反而是一脸的痛心疾首。

  她弯下腰,颤巍巍地去捡地上的土豆,那背影,说不出的萧索和苍老。

  “我老婆子真是瞎了眼,我前脚才跟你说,要当心那些路边的藤,别让她顺着你的裤腿往上爬,我哪里想得到,这根藤,就是从我自家院子里长出去的啊!”

  她一边捡,一边自言自语,声音里带着哭腔,“我只当她是心里有怨气,想拿你当个靠山,给你做双鞋,占点小便宜,我怎么也想不到,怎么也想不到你们会……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,丢尽祖宗脸面的事来!”

  “阿姨,我……我对不起您!”高远噗通一声,差点就要跪下去,被陈兰芝一把扶住。

  “你别这样!”陈兰芝声音陡然严厉起来,“你也是个受害者,是我没管教好自己的儿媳妇,是我这个当婆婆的失职,我这张老脸,没地方搁啊!”

  巷子里有邻居路过,看见这边的动静,都好奇地围了过来。

  “哟,陈大妈,这是怎么了?菜都撒了。”

  “没事,没事。”陈兰芝立刻换上一副笑脸,麻利地把菜捡进篮子里,对着高远道,“小高啊,你看你这孩子,毛手毛脚的,不就撞了我一下嘛,多大点事,还吓成这样。”

  她一边说,一边朝高远使了个眼色。

  高远脑子里一片混沌,只能僵硬地点头附和:“是,是,阿姨,对不住,我没看路。”

  邻居们见没什么热闹可看,便笑着打趣了几句,三三两两地散了。

  等人一走,陈兰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,又恢复了那副痛彻心扉的模样。

  她拉着高远,走到一个僻静的墙角,压低了声音,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。

  “小高,你听我说,现在不是你愧疚自责的时候!这事要是传出去,毁的不光是你,是我们周家,是桂花,是小虎!我们两家人的脸,都没了!”

  高远已经彻底失去了思考能力,只能像个木偶一样,呆呆地看着她。

  “从今天起,你,离她远点!一个字都不要跟她说,一个眼神都不要给她!就当你们从来不认识!她要是再来找你,你就说你家里给你介绍了对象,马上要结婚了,听见没有?”

  “那……那她……”高远嘴唇哆嗦着,想说那我该怎么对她负责,可这话在喉咙里滚了滚,怎么也说不出口。

  现在他才明白,他所谓的负责,对陈兰芝来说,是何等的侮辱和讽刺。

  “她那边,我来处理!”陈兰芝斩钉截铁,“这是我们周家的家事,我老婆子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,也得把这个丑闻给死死地捂住!你,从现在开始,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,给我烂在肚子里!”

  她盯着高远那张毫无血色的脸,一字一句,像是在下命令。

  “你是个聪明人,该知道怎么做,要是让我知道你再跟她有半点牵扯,坏了我们周家的名声,我……我就吊死在你厂子门口!”

  高远浑身一颤,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,从里到外,凉了个透彻。

  他看着眼前这个满脸悲愤决绝的老人,再也说不出一个字。

 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泥塑,僵在原地,眼睁睁地看着陈兰芝拎着那个摔破了相的菜篮子,迈着沉重的步子,转身离去。

  那背影,不再是萧索,而是一种风雨欲来的决绝和肃杀。

  高远低头,看着脚边那片被踩烂了的大白菜叶子,感觉自己的人生,也像这片烂菜叶一样,被人狠狠地踩进了泥里,再也捡不起来了。

  ……

  陈兰芝拎着菜篮子,一步一步往家走。

  她的步子不重,反而有些轻快,好像刚才那个被气得浑身发抖,差点当街跟人撕破脸的人不是她。

  巷子里的风吹过,拂起她的衣角,也吹散了她脸上最后一丝悲愤,只留下一片冰湖似的平静。

  湖面无波,湖底却藏着万丈深渊。

  她没有直接回家,而是拐了个弯,径直走向了供销社后面的肉铺。

  肉铺今天生意好,案板上只剩下最后一条带着精美五花三层的肋条肉。

  陈兰芝眼睛都没眨一下,指着那块肉,对售货员道:“师傅,这条,我全要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