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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兰芝啊,去赶集啊?”

  “建军考上大学,你这当**可算熬出头喽!”

  陈兰芝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,笑着一一回应,只是笑容里,多了几分让人看不懂的疏离。

  她现在看这些人这些景,都像是隔了一层。

  自己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,不能又舍不得。

  村委会里,老村长正戴着老花镜,费劲地看报纸。

  “哟,兰芝来了,稀客啊。”老村长抬起头,扶了扶眼镜。

  “叔,我来跟您说个事。”陈兰芝也不绕弯子,开门见山,“我们家准备搬走了,分到的那几分地,打算退还给村里。”

  “啥?”老村长手里的报纸“哗啦”一下掉在桌上,眼睛瞪得像铜铃,“搬走?搬去哪?好端端的,退地干啥?这可是你们家的命根子!”

  “建军要去京市上大学,我不放心,准备过去陪读,顺便做点小生意。”陈兰芝说得云淡风轻。

  老村长听得一愣一愣的,半天才反应过来,连连摆手:“胡闹,简直是胡闹!你一个乡下女人,去京市能干啥?那地方吃碗面都比咱们这贵!你以为是去串门子呢?还有周福,他厂里的活儿不要了?铁饭碗说扔就扔?”

  “叔,这事我已经决定了。”陈兰芝的语气平静但坚定,“您就跟我说,这地,村里收不收吧。”

  老村长被她这油盐不进的态度噎得够呛,指着她,半天说不出话来,“你……你这个女人,真是……真是头发长见识短!等你到了外头,吃了亏,就知道家里这几分地有多金贵了!”

  “到时候再说。”陈兰芝笑了笑,也不跟他争辩,“手续您看什么时候方便给办一下?”

  老村长气得吹胡子瞪眼,最后只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随你便!”

  从村委会出来,陈兰芝退地要搬走的消息,就像长了翅膀一样,不到半天就传遍了整个村子。

  下午,周福还没下班,家里就来了客人。

  是住在隔壁的王家婶子,出了名的碎嘴子,手里端着一碗刚出锅的煮玉米,人未到声先至。

  “兰芝妹子在家吗?听说你们家要搬去京市?哎哟喂,这可是天大的事,咋说走就走呢?”

  她一进院子,眼睛就滴溜溜地四处乱转,像个探照灯。

  陈兰芝正在院子里晾晒准备打包的旧衣服,闻言直起身,擦了擦手,皮笑肉不笑地迎上去:“是啊,王嫂,孩子出息了,要去见大世面,我们这当爹**,总不能拖后腿不是?”

  “话是这么说,可那京市……”王婶子把碗递过来,压低了声音,“我可听说了,那地方的人都排外,眼高于顶,你们这拖家带口的过去,人生地不熟,万一……”

  “多谢王嫂关心了。”陈兰芝接过碗,顺手从晾衣绳上抽了条干干净净的抹布,把碗沿仔仔细细擦了一遍,才转身从屋里拿了几个玉米棒子出来,塞回王婶子手里,“我们家建军说了,书上写,车到山前必有路,走一步看一步呗。再说了,真要是在外头混不下去了,大不了就回来,到时候还得请王嫂多照应呢。”

  王婶子被她堵得一噎,抱着几个玉米棒子,干笑了两声,又没话找话地问:“那你们家周福,他也同意了?厂里那活儿,多少人挤破头都想进去呢!”

  陈兰芝把手里的碗放在一边,慢悠悠地道:“他同不同意,日子不都得过?腿长在他自己身上,是想在泥地里打滚,还是想去城里奔前程,他自己选。”

  这话里有话,王婶子听得心里一凛。

  她忽然觉得,眼前的陈兰芝,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。

  腰杆挺得笔直,说话不急不缓,眼神却像能看穿人心思似的。

  以前那个见了人只会低头憨笑的受气包,像是被换了个人。

  王婶子讪讪地找了个借口,溜了。

  陈兰芝看着她的背影,冷笑一声,转身把那碗玉米倒进了鸡食盆里。

  傍晚,工厂下班的铃声响起。

  周福骑着车,晃晃悠悠地往家走。

  厂里今天炸了锅,都在传要搞什么承包制改革,可能会裁员。

  几个平时吊儿郎当的老师傅,脸都吓白了。

  他干活的时候,心里一直回荡着老婆昨晚的话。

  “这天,早就变了!”

  “一个月几十块钱的铁饭碗?”

  他捏着车把的手,不知不觉地攥紧了。

  回到家,推开院门,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。

  屋里,陈兰芝和周建军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了。

  桌上摆着三菜一汤,甚至还有一小盘炒花生米。

  周福愣住了。

  他走过去,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。

  陈兰芝给他盛了满满一碗饭,放在他面前,什么也没说。

  周建军看了看爹,又看了看妈,大气也不敢出。

  周福默默地拿起筷子,扒了一口饭,又夹了一筷子菜。

  饭菜的味道,似乎跟平时没什么不同,可他却吃得味同嚼蜡。

  一顿饭,又是在沉默中吃完。

  收拾完碗筷,陈兰芝从屋里拿出早上写的那张纸,和一支笔,放到了周福面前。

  “明天,把这个交上去。”

  周福的目光落在纸上,那上面是陈兰芝模仿着报纸上的格式,给他写好的一份措辞工整的辞职报告。

  他的手,开始发抖。

 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
  周建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不知过了多久,周福抬起头,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陈兰芝,嘴唇哆嗦着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
  “到了京市,我、我能干啥?”

  他没有问为什么,没有再争辩,而是问,他能干什么。

  陈兰芝紧绷了一天的心,终于松了下来。

  她就知道,周福这个人,懦弱了一辈子,但骨子里,还是个想跟上家人脚步的男人。

  她看着丈夫那张写满惶恐和茫然的脸,语气第一次放缓了些。

  “你什么都不用想,跟着我干就行。”

  她伸出手,覆盖在周福颤抖的手背上,一字一句地道:“我当家你出力,我让你往东,你别往西,咱们一家人,拧成一股绳,日子只会比现在好,不会比现在差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