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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周福坐在炕沿边,正低头喝着粥。

  而周建军,则坐在桌前。

  那条打着石膏的胳膊用布带吊在胸前,另一只手却拿着一支笔,正对着一本翻开的书,在一个破本子上专注地计算着什么。

  煤油灯的火苗跳动着,在他的侧脸上投下一片安静的光影。

  周建国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。

  他记忆里的周建军,永远是那个低着头,闷声不响,干活最多,吃饭最少的影子。

  可现在,这个影子,好像正在发光。

  他忽然觉得,那个跑了的老太婆,应该并没有卷走所有东西。

  周建国捏紧了手里的烟包,最终还是没有进去,悄无声息地转过身,像个贼一样,消失在了夜色里。

  屋里,周建军的笔尖顿了顿。

  他抬起头,朝窗户的方向看了一眼,然后又低下头,继续解那道复杂的力学题。

  他知道,大哥来过。

  但他不在乎。

  他要守好这个家,也要守好他自己好不容易才得来的一切。

  谁想再从他手里抢走,他就跟谁拼命。

  ……

  夜色如墨,周建国骑着那辆破车,在回家的路上蹬得像条疯狗。

  他不是回家,而是直接拐了个弯,朝着王家村的方向去了。

  胸口里堵着一团火,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。

  被耍了,被一个他最看不起的农村老太婆耍得团团转!这口气他咽不下去。

  他得找个人,把这口恶气出了,把损失找回来!

  找谁?自然是周建业。

  周建业跟他是一根绳上的蚂蚱,都是被那个偏心眼的老虔婆给坑了的倒霉蛋。

  妈卷跑的钱,是周家的钱,是他周建国的,也是他周建业的。

  他现在去找周建业,不是去结盟,是去讨债,是去命令。

  王家村的狗,比周家村的还凶。

  周建国刚到村口,就被几条土狗追着吠,吠得他心烦意乱,一脚踹开一条挡路的,骂骂咧咧地摸到了王家门口。

  王家院里也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,门没关严,一股酸臭的猪食味混着饭菜香飘了出来。

  周建国皱着眉,一脚就迈了进去。

  正屋里,王家人正围着桌子吃饭。

  刘桂花一眼就看到了他,筷子“啪”地往桌上一拍,吊着三角眼,阴阳怪气地开了口:“哟,我当是谁呢,这不是周家的大少爷吗?怎么,厂里不开饭了,跑到我们这穷门小户来要饭了?”

  周建国懒得理她,目光在屋里一扫,就看到了缩在灶房门口,正端着个破碗喝粥的周建业。

  几天不见,周建业像是被抽了筋骨,整个人都塌了下去。

  穿着件不合身的旧衣裳,头发乱糟糟的,脸上那点自以为是的聪明劲儿,被一种麻木的颓唐所取代。

  他看见周建国,只是眼皮动了动,连头都没抬。

  “出来,跟你说点事。”周建国颐指气使地命令道。

  周建业没动,慢吞吞地把碗里的粥喝完,才用袖子擦了擦嘴,站起身,走到了院子里。

  “妈跑了。”周建国开门见山,声音冷得像冰。

  周建业的脸上没什么波澜,仿佛在听一件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事。

  “哦。”

  “哦?”周建国被他这副死人样子气得够呛,“她卷了家里所有的钱!爷爷那笔抚恤金,一分都没剩下!那是咱们家的钱!是咱们的!”

  他刻意把咱们两个字咬得极重。

  周建业终于抬起头,看了他一眼,嘴角扯出一个讥诮的弧度:“大哥,你现在跟我说‘咱们’了?当初你看着我被赶出家门,看着我媳妇小产,你在哪儿呢?现在钱没了,想起我是你弟弟了?”

  “你少**废话!”周建国被戳到痛处,恼羞成怒,“要不是你那个蠢货媳妇,还有她那个赌鬼哥哥,家里会闹成这样?妈会被逼得跑路?这笔账,我还没跟你算呢!”

  “跟我算?”周建业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,笑了起来,“行啊,你算算,我工作没了,孩子没了,现在在老丈人家当牛做马,连狗都不如。你呢?你工作还在,房子还在,你损失什么了?不就是那点你捂着都快发霉的钱吗?你那点损失,跟我比,算个屁!”

  兄弟俩在院子里,像两只斗红了眼的乌眼鸡,互相啄着对方的伤疤。

  屋里的刘桂花听不下去了,端着碗走到门口,往地上啐了一口:“吵什么吵!一窝子没用的东西!一个被老娘耍得团团转,一个被老婆耍得团团转,你们周家的男人,都是软骨头!还有脸在我家门口嚷嚷?我们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,摊上你们这家人!”

  周建国和周建业的脸,瞬间都变成了猪肝色。

  “我来不是跟你吵架的。”周建国深吸一口气,压下火气,他知道自己今天的目的,“现在家里就剩咱爸和老二,老二那胳膊废了半条,咱爸就是个窝囊废,妈把钱卷走了,肯定有地方落脚,咱们得想办法把她找出来,把钱拿回来!”

  “找?上哪儿找?”周建业冷笑,“她要是存心躲着,你就是把天翻过来也找不着。”

  “所以得从咱爸身上下手!”周建国眼里闪过一丝狠厉,“他肯定知道点什么!咱们回去,一唱红脸一唱白脸,不怕他不开口!等问出**下落,咱们就去找她,她一个老婆子,还能翻了天不成?”

  周建业看着周建国,像是在看一个白痴。

  “大哥,你是真傻还是假傻?”他慢悠悠地道,“你觉得妈是那种能被咱们拿捏的人?她连王家人都敢硬刚,连我这个亲儿子都说不要就不要,你觉得她会怕你?你现在回去闹,信不信老二能拿着菜刀把你砍出来?”

  周建国愣住了,他想起了周建军那张平静的脸,心里竟真的生出一丝寒意。

  “那你说怎么办?就这么算了?眼睁睁看着她把钱都败光了?”

  “我能怎么办?”周建业摊了摊手,一脸的光棍样,“我现在就是个废物,烂命一条,你不一样,你是钢铁厂的正式工,有头有脸的大哥,这事,得你这个当大哥的出头。”

  “你去找,找到了,钱归你,我一分不要,但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