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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九爷的目光,从石头出现的那一刻,就再也没移开过。

  他没有像王浩一样急着上手,只是微微倾身,仔仔细细地打量着。

  “萝卜丝纹,红筋格,质地温润,是块好东西。”九爷缓缓开口,“就是这块头小了点,又是素章,没经过名家雕琢,价钱上,要打些折扣。”

  这是行话,先抑后扬,压价的老套路。

  陈兰芝把石头重新包好,淡淡地道:“既然九爷觉得是小东西,那就算了,我再去别处问问。”

  说完,她站起身就要走。

  “哎,阿婆,别急嘛!”王浩赶紧拦住她。

  九爷也笑了,盘着核桃的手停了下来,“阿婆是个爽快人,我也不跟你绕弯子,这块石头,我收了。你开个价吧。”

  “我不卖钱。”

  这话一出,九爷和王浩都愣住了。

  不卖钱?那折腾这一趟是为了什么?

  “我换三样东西。”陈兰芝伸出三根手指。

  “第一,十根金条,小黄鱼。”

  九爷的眉毛跳了一下。

  十根小黄鱼,按黑市价,差不多就是两千块钱了。

  这老太太,胃口不是一般的大。

  “第二,帮我在这附近,找个能落脚的小院子,要干净,要安全,我不买,我租。”

  这个要求倒是不难。

  九爷点了点头。

  “第三呢?”

  “第三。”陈兰芝看着九爷,一字一句道,“我要宝安县,靠海那一片,沙头角、大小梅沙附近,五十亩滩涂地的租赁文书,租期越长越好。”

  空气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  王浩张大了嘴,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陈兰芝。

  宝安县是什么地方?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小渔村。

  那边的滩涂地,除了长点红树林,海水一涨就全淹了,一文不值,白送都没人要。

  这老太太疯了?拿一块价值千金的田黄石,去换一堆烂泥地?

  九爷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,他眯起眼睛,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深不可测的老太太。

  他想不通。

  但他知道,一个能拿出这种宝贝,又能面不改色说出这种条件的人,绝不是疯子。

  这里面,一定有他不知道的门道。

  “阿婆,你这个条件,可有点难办。”九爷沉吟了片刻,“钱和院子都好说,可那边的地,是公家的,我一个生意人,哪有那么大本事。”

  “你有。”陈兰芝的语气很笃定,“我打听过,九爷有亲戚,跟港府那边也说得上话,宝安县那边的干部,没几个不给你面子,那地方现在没人要,对你来说,就是一句话的事。”

  九爷的心里,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
  这老太太,不仅识货,还把他查了个底朝天!

  他沉默了很久,久到王浩都觉得这笔生意要黄了。

  “好。”九爷终于吐出了一个字,眼里闪烁着复杂的光芒,有欣赏,有忌惮,但更多的是一种赌徒般的兴奋,“我答应你,不过,文书要办下来,需要时间。”

  “我不急。”陈兰芝把石头递了过去,“院子和金条,我三天后就要,至于那份文书,办好了,你自然知道去哪里找我。”

  九爷接过那块沉甸甸的石头,入手温润,像握着一块凝固的油脂。

  他知道,自己今天可能做了一笔这辈子最奇怪,也可能是最划算的买卖。

  “成交。”

  三天后,王浩再次准时出现在了那棵大榕树下,脸上没了初见时的精明算计,反而多了几分热络和恭敬。

  “阿婆,这边请。”

  他领着陈兰芝,七拐八绕,进了一条僻静的巷子。

  巷子尽头,是一座小小的院落,青砖墙,黑瓦顶,门口还种着两丛芭蕉,看着清爽又雅致。

  推开虚掩的木门,院里铺着平整的石板,角落里一口水井,井边搭着晾衣的竹竿。

  九爷正坐在院中的石桌旁,悠闲地品着功夫茶。

  “阿婆来了,坐。”九爷抬了抬眼皮,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
  陈兰芝也不客气,在石凳上坐下,将背上的帆布包放在脚边。

  王浩从屋里捧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子,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,轻轻推到陈兰芝面前。

  “阿婆,您点点数。”

  陈兰芝打开盒子,里面铺着红色的绒布,十根灿黄的小黄鱼,整整齐齐地码在里面,在南国温润的阳光下,发出沉甸甸的光。

  她只扫了一眼,便盖上了盒子,没有去数,也没有去摸。

  这份镇定,让九爷眼中的欣赏又多了几分。

  “院子还满意吗?”九爷端起茶杯,呷了一口。

  “清净,很好。”陈兰芝点头,“租金多少,我从这里面扣。”

  “阿婆说笑了。”九爷摆了摆手,“这院子是我一个远房亲戚的,空着也是空着,您只管住,住到您不想住为止,就当是交个朋友。”

  无事献殷勤,非奸即盗。

  陈兰芝心里跟明镜似的,但没有点破。

  她把木盒收进帆布包里,拉上拉链,像是完成了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交易。

  九爷看着她,终于还是没忍住,状似无意地问道:“阿婆,我听人说,最近上头有风声,准备把宝安县划成一个什么特区?专门跟港府那边做生意,不知道是不是真的。”

  陈兰芝端起王浩倒的茶,吹了吹热气,茶是好茶,入口微苦,回味甘甜。

  “九爷生意做得这么大,消息比我一个乡下婆子灵通多了。”她放下茶杯,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。

  她没有承认,也没有否认,这种模棱两可的态度,反而让九爷心里更加笃定。

  他觉得,自己赌对了。

  这个老太太身上,藏着天大的秘密。

  “那块地的事,我已经托人去办了,快则半月,慢则一月,一定给您办得妥妥当当。”九爷站起身,脸上是生意人标准的笑容,“您先安心住下,有什么需要,随时让王浩来找我。”

  送走了九爷和王浩,陈兰芝关上院门,插上门栓。

  世界,瞬间安静了下来。

  她走到屋里,把帆布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。

  十根小黄鱼,用布重新包好,塞进床底的一个暗格里。

  剩下的钱票,田黄石的拓印,家里的房契,都整齐地放好。

  最后,她从包的最底层,摸出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汇款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