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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娘,这庄屠户,也忒不会做人了吧!不管怎么说,您可是长辈。这登门,就算空着手,那起码也得过来打声招呼、露个脸吧!我看呢,就是那个小兔崽子(指王安平)在背后捣鬼,撺掇的!”大伯娘将小翠撇着嘴,满脸的不痛快,唾沫星子都差点喷出来。

  她可是听人说了,庄屠户这回登门,旁的且不提,单是那猪肉,就拎了沉甸甸的一大条,少说也有四五斤!

  想想那肥瘦相间、油光发亮的肉条子,将小翠的口水都快兜不住了。上一回敞开肚皮吃肉是啥时候来着?好像是去年过年?还是更久之前?那滋味都快记不清了,只留下抓心挠肝的馋虫在肚里闹腾。

  “老二,真不是我这个当大哥的说你,你看看你,还有个男子汉的样吗?还有当爹的威严吗?连自家婆娘和崽子都管束不住!这女人和娃,就得用棍棒教!狠狠抽上几顿,看他们还敢不敢翻天!”王兴富拍着大腿,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,气咻咻地数落着。

  王兴贵闷葫芦似的坐在角落,脑袋几乎要埋进裤裆里,一声不吭,只余下粗重的呼吸。

  老巫婆王黄氏急得火烧眉毛,眼珠子一个劲儿地往自家老头子王中山身上瞟。

  当初打的主意多好?以为把那小兔崽子分出去单过,让他们尝尝离了老宅、在外头讨生活的艰难滋味,到时候哭爹喊娘地求着回来,看他往后还敢不敢反了天!

  可谁能料到,这小畜生非但没趴下,日子反倒越过越红火,连庄屠户都提着厚礼上门了!

  这怎么能行?

  她王黄氏活了这么大岁数,黄土都埋到脖子根了,也没享过一天福!那小兔崽子他凭啥?凭啥就能过上好日子?

  再想想那四五斤喷香的猪肉,还有旁的好东西,王黄氏的眼珠子都泛了绿光,心里像被猫爪子挠了似的。

  不行!那些东西都该是她的!是她的!再不想法子弄回来,指不定就被那几个天杀的败家玩意儿糟蹋光了!

  王中山深深吸了一口旱烟袋,劣质的烟叶呛得他喉咙发紧,他缓缓吐出浑浊的烟雾,低低地叹了口气,浑浊的目光扫过屋里这一张张写满算计的脸。

  人善被人欺,马善被人骑!他也闹不清,自己是从何时起,对老二一家的态度就变了味儿。现在想这些,屁用没有!

  照着草狗(王安平)那混不吝的性子,他连长辈都敢动手,现在想让他乖乖回来?门儿都没有!

  王中山的目光在王兴贵佝偻的背上停留片刻,心里闪过一丝犹豫,但很快就被他自己掐灭了。

  老二不能走。这个家离不得他这头老黄牛撑着,起码得撑到他这把老骨头咽气才行!大孙子还在县里读高中,眼瞅着就要考大学,那可是一大笔嚼谷!

  指望老大两口子那两个懒坯子?就是把他们的闺女卖了,也供不起大孙子的前程!他王中山后半辈子就指着大孙子光宗耀祖,给他脸上贴金呢!

  前些日子,他确实是后悔了,一时冲动为了那点不值钱的脸面,把草狗他们分了出去。

  终究是小看了他那“好”大孙!那小子的心思,怕是早就盘算好了,就等着这一天呢!如今木已成舟,后悔药没处买去!

  “行了!都甭吵吵了!”王中山猛地磕了磕烟袋锅子,发出沉闷的响声,“当初分家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,这会儿再扯这些闲篇有啥用?两家人了!人家过得好赖,跟咱老王家没半文钱关系!”

  他顿了顿,转向王兴贵,语气带着点试探:“老二,那终归是你的婆娘和孩子。虽说你不愿分出去,舍不得离开爹娘,但那边……多少也得顾着点,省得村里人戳咱脊梁骨,说闲话……”

  话说一半,他又自己摇了摇头,把那点心思咽了回去。

  算了!草狗那小兔崽子就是个刺猬,浑身是刺,不好拿捏。万一再闹腾起来,把他王中山积攒了一辈子的老脸丢尽了,那可真就全完了!

  眼下这样,还不至于太难堪,反正外头都说是老二王兴贵自己死活不愿离了爹娘,他们老两口能有啥法子?只能“勉为其难”地受着儿子的“孝心”了。

  深山之中。

  王安平攥着一把坚韧的杂草,镰刀挥舞,寒光闪过,刷刷作响。一片片齐腰高的野草应声倒伏,在他身后铺出一条蜿蜒的小径。日头毒辣,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脊梁沟往下淌,浸湿了粗布褂子。

  他直起身,用力捶了捶酸胀的后腰,心头却猛地一突!一种被窥视的异样感如冰水般瞬间浇遍全身。

  他倏然转身,锐利的目光穿透尚未散尽的草屑,死死盯向不远处那片浓密的灌木丛。

  一个身影,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,像一截枯朽的老树桩,无声无息。

  王安平眯起眼,那轮廓有些眼熟,却又带着深山里特有的模糊和疏离。他试探着,声音在寂静的山林里传开:“瘸子叔?”

  灌木丛晃动了一下,周瘸子慢慢走了出来,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,一只手似乎刚从怀里抽出来。“我当是谁呢,吓我一跳。”他的声音干涩沙哑,像砂纸磨过木头,“臭小子,胆子不小哇!一个人就敢往这老林子里钻?不怕撞上狼叼了你?”

  王安平压下心头那丝寒意,也咧开嘴笑了笑,带着少年人的刻意轻松:“瞧您说的,您老腿脚不便都来了,我这腿脚利索的还不能来?”他扬了扬下巴,指着四周被砍倒的草,“家里等着柴火下锅呢,不来这儿砍,上哪儿去?您瞅瞅,近处还能找到一片像样的草窝子不?”

  “你家……还没备齐过冬的草料?”周瘸子像是才反应过来,浑浊的眼珠转了转,“哦,听说了,闹分家了是吧?”

  王安平点了点头,没多言语。

  “行,那你紧着点干,弄完麻溜儿回去!这地界儿不太平。”周瘸子摆摆手,指了指更深的山坳,“我在前头下了几个套子,有日子没看了,得去瞅瞅有没有撞上啥东西。”他说着,便一瘸一拐地转身,身影很快被茂密的林木吞没。

  王安平站在原地,看着周瘸子消失的方向,直到那令人不安的感觉彻底消散,才缓缓吐出一口憋在胸口的浊气。

  他弯腰,镰刀狠狠割下一把野草,草汁的清苦味弥漫开来。他直起身,目光再次投向周瘸子消失的幽暗林径,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
  这家伙……刚才那一瞬间,怎么会给他一种毒蛇吐信般的致命威胁?那冰冷的杀意绝非错觉!

  王安平现在愈发笃定,这具身体天生神力是原主留下的,但这近乎野兽直觉般的危机感应,却是他灵魂深处带来的烙印。

  可他实在想不通!

  周瘸子,这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老瘸子,为什么会对他一个半大孩子起杀心?

  如果不是动了真格的杀念,绝不可能让他瞬间汗毛倒竖,如坠冰窟。

  难道……他真发现了什么?或者……自己无意中撞破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?

  记忆中关于周瘸子的碎片浮现出来:早年是被强拉了壮丁,在旧军队里混过,后来负了伤,拖着条残腿回到村里,沉默寡言,靠打猎和下套勉强糊口……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老鳏夫。

  可王安平的心却沉了下去。这年月,尤其是在这藏龙卧虎的深山里,一个来历不明的伤兵……他的身份,真的经得起推敲吗?

  王安平用力甩了甩头,像是要把这可怕的猜测甩出去。算了!管他周瘸子是人是鬼!只要他不来招惹自己,自己才懒得去捅那马蜂窝!

  不在其位,不谋其政。

  小命就这一条,他王安平要是真出了事,他那刚分出来、还没站稳脚跟的一家子,就彻底完了!

  他紧了紧握着镰刀的手,粗糙的木柄硌着掌心,带来一丝真实的触感。看来,防身的家伙事得尽快备下了。

  这年头,尤其是守着这莽莽大山,手里没点硬家伙,睡觉都睡不踏实!

  至于周瘸子……王安平眼底闪过一丝冷光。他收回目光,不再看那幽暗的林深处,只是挥动镰刀的动作更加迅猛有力,每一次挥砍都带着风声,仿佛在斩断那无形的威胁。

  他得活下去,好好地活下去,为了自己,也为了身后那个需要他支撑的家。茂密的草浪在他身前分开,又在身后合拢,将他和那深不可测的密林,暂时隔绝开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