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);

  王安平看着拥挤的屋子,眉头微蹙。这住宿确实是个难题。主要就是被褥太窄小了,否则母亲那张大床,挤一个大人加四个半大孩子(小妹、小草儿、二妹、三妹),勉强也能凑合。

  “先凑合睡一晚吧!”王安平拍板,“把我那件厚棉大衣拿过去铺着盖着,多少能顶点事。妈,您带着小妹和小草儿睡一头……”

  “我晚上要和哥睡!”三妹王安慧立刻像个小树袋熊一样紧紧抱住王安平的腰,生怕被落下。

  “你哥那铺才多宽?”陈秀红立刻否决,“你哥和你二哥两个半大小子挤着都翻不开身,再加上你?那还不得掉床底下去?”

  王安平思索着安排:“这样,你们三个(指二妹、三妹和小妹)跟妈挤一头。把我那件旧棉袄也盖上去,多少能压点风。草儿……”

  他看向草儿,带着歉意,“晚上睡觉你就先穿着这件棉衣凑合一夜吧,新棉花还没弹,实在没多余的厚被子了。这年头,谁家就算有富余的被子,轻易也不会往外借的。”

  他顿了顿,做出决定:“等后天棉花匠来了,家里弹两床大厚棉被!妈那屋还能塞下一张小床,到时候再添一张就是。”

  “哥!”三妹王安慧猛地抬起头,瞪大了眼睛,声音都尖了,“啥意思?草儿姐她们……还要一直住在我家啊?”她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被侵占领地的委屈。

  陈秀红一听这话,抬手就给了三妹后脑勺一个不轻不重的“板栗”:“说什么呢!你草儿姐和小草儿,往后就住咱们家了!”她的语气斩钉截铁,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告。

  跟着,她转向王安平,眼神里带着商量的意味:“老大,这么挤着也不是长久之计。要不……趁现在农闲,赶紧给家里盖一间新房子?等开了春忙起来,就真没空了。”

  她知道儿子手里现在宽裕了些,盖房子这种大事,该花就得花。再说了,这房子迟早要盖,三妹眼看也要长成大姑娘,总不能一直这样挤下去。

  “妈!”三妹捂着被敲疼的脑袋,眼泪“吧嗒吧嗒”就掉了下来,委屈地看着陈秀红,又看看王安平。

  王安平连忙把三妹搂过来,轻轻给她**后脑勺,略带责备地对母亲说:“妈,您说就说,敲她脑袋干什么?小孩子头骨还没长结实呢!”

  “哥!呜呜呜~~~”三妹找到了靠山,把脸埋进王安平怀里,抽抽噎噎地哭得更委屈了。

  王安平瞥了一眼旁边局促不安、仿佛做错了事的草儿两姐妹,心中叹了口气。盖就盖吧!反正这房子是迟早也要盖的。

  他也渴望有一间属于自己的、能关上门有点隐私的小房间。现在睡在灶房后面,隔音等于没有,夜里翻个身全家都能听见,实在不方便。

  再说了,就在现在这三间土屋的两侧山墙接盖两间小耳房,也用不了多少土砖。

  这玩意儿他自己就能打、能垒。到时候把柱子叔和四眼叔喊来帮几天工,管几顿饭就行。

  屋顶是有点麻烦,但也不是没法子——实在不行,就在山墙上凿几个洞,把现成的粗木头梁檩**去当骨架,上面铺上厚实的茅草或秸秆,也能顶一阵子,省了请木工的钱。非常时期,只能先将就了。

  眼下这光景,盖瓦房太扎眼,肯定会惹得全村眼红,招来不必要的麻烦,完全没那个必要。

  反正也快下雪了,今年冬天不打算再进深山冒险,不如就趁这段时间,把这两间小耳房给垒起来!省得每晚跟小弟挤一张破床,这小子睡觉跟打仗似的,拳打脚踢,没个消停,害得他也睡不好。

  “行!”王安平下了决心,“明儿就不翻修屋顶了。我明天去村里有土砖的人家买点现成的砖坯,后天就开始在两旁加两间小耳房!好了,慧慧别哭了。”他低头给三妹擦眼泪。

  “哥,疼……”三妹抽噎着。

  “是疼,哥给你揉揉,揉揉就不疼了。”王安平放柔了声音。

  “草儿,”陈秀红的声音也放得格外轻柔,带着一种对草儿才有的温软,“你带着妹妹去洗澡吧?热水在大锅里温着呢。行不行?要不要婶子帮你打洗澡水?”

  “婶子,不用了,”草儿连忙摇头,声音细弱但清晰,“我能行的。在家……这些活都是我自己做的呢。”她努力想证明自己不是累赘。

  “哎哟!瞧瞧我们家草儿,多能干!”陈秀红立刻眉开眼笑地夸赞道,语气里的喜爱毫不掩饰。

  一直闷头收拾碗筷的二妹王安琴听到这话,手里的抹布顿住了,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猛地刺了一下。

  这叫很能干?这么大的人,打个洗澡水就叫做能干?那她王安琴呢?从烧火做饭、喂猪喂鸡、洗衣缝补、打扫里外,到农忙时下地割稻插秧……家里哪一样活儿不是她在操持?

  怎么从来没听她妈用这种语气夸过她一句“能干”?她默默低下头,用力擦着油腻的锅沿,只觉得灶膛里明明已经熄灭的灰烬,却像烙铁一样烫着她的心。

  “我晚上还是要和哥睡!”三妹王安慧撅着小嘴,不依不饶地旧话重提。

  “你呀!”王安平哭笑不得地戳了戳她的小脑袋,“都多大了?快成大姑娘了,还跟哥挤着睡,羞不羞?”

  陈秀红看着王安平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,心疼地说:“老大,你昨儿就没怎么睡,今儿又忙了一天,累坏了吧?早点洗洗睡吧。”

  王安平确实感到一阵阵疲惫袭来,点点头。这副年轻的身体习惯了早睡早起,熬夜的耐力远不如前世。昨天折腾到晚上九点多才歇下,今天凌晨四点就爬起来去大姐家,一直忙到现在,眼皮都开始打架了。

  二妹王安琴瞥了一眼自家母亲对草儿那不同寻常的关切,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更重了。

  她一声不吭地走到厨房,拿起抹布和丝瓜瓤,“哐当”一声丢进锅里,用力刷洗起来,仿佛要把所有的不平都发泄在那些油污上。

  王安平找了个木盆,从大锅里舀了两瓢温热的水,又用水桶里舀了一瓢凉水兑进去,试了试温度。然后从墙壁的木钉上取下那条用了很久、洗得发白的洗脸毛巾。

  “大哥,我先洗!”小弟王安东立刻凑了过来。

  王安平看着小弟那张玩得脏兮兮、沾着泥道子的脸,没好气地说:“滚远点!你看看你,一天到晚不着家,就知道在外头野!跟狗蛋他们疯跑什么呢?家里一点忙也指不上你!”

  “家里又没事……”王安东小声嘟囔,缩了缩脖子。

  这时,陈秀红已经帮草儿提了半桶热水出来,嘴里还在絮叨:“草儿,婶子帮你拧,这桶沉,你拧不动。今儿晚上就委屈点,先穿你二妹的干净衣服。明儿婶子抓点紧,先把你和小草儿贴身穿的**裤赶出来。等过两天你大姐夫把细棉布票换回来,婶子再给你们做两件里面穿的棉布小褂子,土布穿着太糙,磨皮。”

  “妈,”王安平忍不住插话,“草儿年纪比二妹小吧?”他记得草儿才十三,二妹的月份要比她大很多的。

  “是吗?看着草儿就比你二妹显高挑些,”陈秀红不以为意地摆摆手,语气自然得仿佛天经地义,“往后啊,草儿就是姐姐,二妮儿就是妹妹。”说完,提着水桶就进了里间,给草儿姐妹准备洗澡的地方去了。

  二妹王安琴再也忍不住,猛地转过头,看着蹲在地上拧毛巾的王安平,眼圈微微发红,声音压得低低的,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:“大哥,你说……妈自从草儿姐她们来了,是不是……像变了个人?”

  “变了个人?”王安平抬起头。

  二妹用力点点头,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锅边:“嗯!我怎么觉着……妈把草儿姐当成亲闺女了?我倒像是……捡来的?”她越说越委屈,“再说了,个头怎么能跟年纪比?怎么我就成‘妹妹’了?”那声“妹妹”她说得格外别扭。

  王安平听了也是一愣,仔细回想母亲这两天的言行,确实对草儿姐妹格外温柔体贴,甚至有些……刻意讨好?女人的心思,尤其是母亲这种经历过大起大落、心思敏感又带着某种隐秘期望的女人,他还真猜不透。

  也许……是看草儿身世可怜,格外投缘?或者……他脑中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,但随即按下。他只能含糊地安慰道:“别瞎想,妈就是心软,看她们姐妹可怜。快点洗吧,洗完早点睡,明儿还有一堆活儿呢。”

  二妹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,低头继续用力刷锅,锅铲碰撞的声音更响了。

  王安平站起身,用毛巾最后擦了把脸,丢进脸盆里:“洗吧。”

  “大哥,你看看水都被你洗脏了!”王安东指着盆里略显浑浊的水抱怨。

  “再脏能有你脏?”王安平瞪了他一眼,转身去处理更重要的事——那几盆珍贵的卤牛肉。他可不想便宜了家里的耗子大军。

  他找出家里最大的竹篮子,小心翼翼地将牛肉倒进去。然后找了一根结实的麻绳,用力甩过粗壮的屋梁。接着,他找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旧粗布,仔细盖在装满肉的篮子上,最后将绳子收紧,稳稳地把篮子吊在了半空中。昏黄的油灯光线下,那悬在半空的篮子,像是一个抵御饥寒和鼠患的堡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