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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人群快速分开一条路。王安平连忙迎上去,伸手搀扶住须发皆白的九太爷。至于一旁的三太爷,他权当没看见——这老古董脑子里只认“孝道”二字,不管长辈多混账,晚辈都得打落牙齿和血吞。

  “三太爷,七太爷,又劳烦您二老跑一趟了。”王安平恭敬地说。

  三太爷见七太爷没急着开口,便抢着发问:“草狗啊!你爷把事儿都说了。你为啥无缘无故打你大堂哥?一家人有啥不能好好说?非要动手?知新是读书人,动口不动手的道理不懂?”

  王安平心中冷笑,面上却平静:“七太爷,三太爷,是非曲直,不用我多嘴辩解。让我三妹把今儿早上的事原原本本说一遍,您二老和各位族人听完自有公断。您看行不?”

  七太爷捋了捋胡子,点头:“行,让三妮儿说。”

  王安平扬声:“三妹!过来!”

  三妹王安慧立刻像只小鹿般蹦跳过来,口齿清晰地将早上在早点铺王知新如何蛮横揪领子、王安平如何被迫还手的过程讲了一遍。

  王安平听完,对着众人团团一揖:“七太爷,各位叔伯兄弟,我三妹的话,大家伙都听见了。”

  “先不说我王安平早就从老宅净身出户,跟他们不是一家子了。就算还是一家子,他王知新身为兄长,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动手,这难道是读书人该有的做派?读了十几年圣贤书,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?”

  “就算退一万步,是我先动的手!”王安平声音陡然提高,目光如电扫过人群,“我就问问在座的各位父老乡亲!这种人,该不该打?”

  “爷爷奶奶、爹娘、叔叔婶子,家里兄弟姐妹勒紧了裤腰带,吃糠咽菜供他读书,指望他光耀门楣!可他呢?”王安平语气里充满了鄙夷,“啧啧!早点铺子里,进门就吆喝‘五个大饼五个饺子,两碗稀饭’!十个啊!四毛钱外加一斤粮票!一顿早饭就造掉五毛多!咱们村有几户人家舍得吃早饭?他倒好,吃得比地主老财还舒坦!各位说说,这书,他读得对得起谁?这种人,难道不该抽醒他?”

  王安平的话如同在滚油里泼了瓢冷水,人群顿时炸开了锅!

  “十个?我的老天爷!”

  “一顿早饭五毛多?这得是啥家底?”

  “难怪王老抠天天喊穷,敢情钱都喂了这败家子!” 唏嘘声、议论声此起彼伏。

  王知新听得脸色煞白,冷汗涔涔而下,哀求的目光死死投向不远处的爷爷王中山。

  便宜爷爷王中山此刻也是老脸通红,眼中交织着震惊、失望和被戳穿的难堪。

  他一直以为孙子只是偶尔“改善”一下,哪里想到竟是如此奢靡!

  他和老婆子平日里连个鸡蛋都舍不得吃,省下的钱粮……竟被这样糟蹋!看到爷爷那复杂痛心的眼神,王知新只觉得浑身发冷,他知道,好日子到头了!看向王安平的目光,充满了怨毒。

  王中山重重叹了口气,再不成器,也是疼了二十多年的长孙,还指望着他高中文凭找个好工作娶媳妇呢,名声不能彻底毁了!他强压下翻腾的情绪,对着众人拱了拱手,声音带着几分沙哑:

  “各位……各位父老乡亲,族人们……我家知新……吃早饭这事,我……我知道。是我……是我让他每个月去镇上改善两次伙食的。今儿这事……是个误会,让各位看笑话了。” 这话说出来,他自己都觉得脸上发烧。

  他的目光和王安平对上,王安平脸上那抹洞悉一切、略带嘲讽的笑意,刺得他老眼发花。

  人群里响起了几声意味不明的干笑,谁也不是**,这番漏洞百出的遮掩,不过是给彼此留最后一点体面罢了。

  王知新是什么货色,村里人私下早有议论:二十二了还在复读,考了多少年也没个响动,真要是文曲星下凡,早该飞走了!只是碍于情面,没人当面点破罢了。

  说完这句违心话,王中山仿佛瞬间被抽干了精气神,脊背佝偻得更厉害了,步履蹒跚地转身离去,背影透着说不尽的疲惫和苍凉。

  “行了行了!都散了吧!散了吧!”七太爷挥挥手,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族老发话,看热闹的人群也便三三两两议论着散去。七太爷瞥了一眼还想说什么的三太爷,微微摇了摇头,眼神示意:老家伙,少说两句吧,今天要不是我拦着,你又要得罪草狗这头倔驴了!

  王安平“哐当”一声关上院门,隔绝了外面的喧嚣。他对着院子中央正摆弄工具的棉花匠歉意一笑:“让您见笑了。”

  棉花匠憨厚地摆摆手:“咳,家家有本难念的经,不碍事!不碍事!”说完,便熟练地背上弹棉花的弓弦,拿起棒槌,“嘣……嘣……嘣……”地弹了起来,细碎的棉絮在阳光下纷纷扬扬。

  “老大,时间还早,你去眯一会儿。”母亲陈秀红走过来,压低声音说,“你国安大哥捎信儿来了,床打好了,让你下午过去搭把手搬回来。”

  王安平点点头:“知道了,妈。”

  打床这么快,是因为之前王国安那边早就把框架备好了料,现在只是抛光组装。要是从头开始做,哪有这速度。

  回到厨房里间,王安平反手闩上门。他蹲下身,从床底下拖出那个藏钱的瓦罐,小心翼翼地把里面的毛票、分票、粮票、布票都倒出来。又把今天花剩的、口袋里的钱都掏出来,堆在炕沿上。

  昏黄的光线下,他盘腿坐下,一张张、一摞摞地仔细清点,眉头越锁越紧。 这钱……是真不经花啊!

  第一次进山打猎换来的百十来块,置办了水缸、水桶、床、被褥、竹篮等零零碎碎,就花得七七八八。

  第二次卖房子的三十块,加上之前剩下的,拢共也就六十出头。

  第三次那二百五十块的大进项,给了姐夫五十块买各种票证,自己又买了锄头等农具,外加那二十斤金贵的棉花——一斤两块五,二十斤就是五十块!简直是在心口剜肉!今天供销社一趟,又造出去六十多……

  手指捻着薄薄一沓毛票,王安平心里沉甸甸的。 满打满算,就剩下一百五十来块了。感觉家里要添置的东西还多着呢!马上要过年了,再省俭,二三十块的年货钱总得预备下吧? 那最后能攥在手里的,也就一百出头?这点钱,撑到明年开春……

  王安平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。实在不行,开春后再进山弄头大货!山里的野物就是他的活钱庄。 他猛地又拍了下脑门——坏了!还有两张床、两个柜子、两张桌子、几个板凳的钱没给王国安呢!那点工钱,可是早就谈好了的!这一结清,手里怕是连一个铜板都剩不下了!

  “唉……”他长长叹了口气。真是应了那句老话:穷家值万贯。

  这白手起家,啥都得置办,钱跟流水似的就没了。

  光那四张床外加柜子板凳这些,就干进去小二百块! 这样算下来,前前后后花了四百五十块……好像……也不算太离谱?王安平苦中作乐地咧了咧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