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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吃过简陋的午饭,肚子里有了点热乎气,但山谷里的寒意依旧刺骨。

  王安平走进摇摇欲坠的竹屋,仰头仔细检查屋顶。还好,之前修缮时铺的茅草和竹叶还算严实,没有漏水的迹象,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。他又沿着墙壁细细摸索了一圈,试图找出透风的缝隙源头,但竹片本身年久干缩,缝隙无处不在,修补无从下手。

  走到屋外,午后的阳光勉强带来一丝暖意,却更清晰地照出竹片之间那些细密的、无法忽视的缝隙。王安平烦躁地抓了抓被寒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,眉头紧锁。这他**怎么堵?用干草塞?缝隙太细,根本塞不严实,寒风还是会像针一样钻进来。用泥巴糊?这光滑的竹片根本挂不住泥,太阳一晒,风一吹,干透的泥块就会簌簌往下掉,而且稍微一碰整片就脱落了。他试着用脚踹了踹墙壁,竹片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,更显得脆弱不堪。

  “咋整啊,平子?”王安柱也跟着走出来,仰头看着这四处漏风的“艺术品”,一脸愁容。

  “我也头大!这玩意儿……真不好弄。”王安平的声音里满是无奈。

  “用草塞不行吗?”草儿抱着胳膊,缩着脖子,小声提议。

  “不太行,”王安平摇头,“缝隙太多了,太细,怎么塞都堵不死的。”他心里明白,竹屋这东西,适合的是温暖湿润的南方海边,白天热气足,晚上盖个薄被就行。可他们这地处内陆山区,冬天滴水成冰,全靠身体硬扛,这四处漏风的竹棚子,夜里能把人冻僵。

  “平子,”王安柱搓着冻得发红的手,指着不远处山壁下的天然洞口,“要我说,别费这劲了!干脆就在那边,用石头和泥巴垒个结实的小屋算了!反正就草儿和她妹两个人住,也占不了多大地方。你看那洞口,上面岩壁伸出来老长,像天然的大屋檐,只要不是刮那种能把雨横着吹的邪风,根本淋不着!地方也够敞亮。”

  王安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,那个通向山谷内部的巨大洞口确实是个好位置。上方是突出的巨大岩壁,形成了天然的遮雨棚,空间也足够,比这四面透风的竹屋强太多了。

  “平哥,我觉得柱子哥说的行!”草儿连忙附和,声音里带着点急切,“这边竹屋后面就是黑压压的竹林,我和妹妹两个人住这儿……心里毛毛的,总怕里面蹿出点什么。”她下意识地往王安平身边靠了靠。

  王安平点点头,终于下了决心:“行!就那儿吧!”当初修缮这竹屋本就是权宜之计,想着两个大男人凑合能住就行,确实没为两个小姑**安危和保暖多考虑。

  “那走吧!前面河滩上碎石多的是,盖一间小石屋应该够用了!”王安柱来了精神。

  “平哥,”草儿跟在王安平身后,迟疑地问,“要是只盖一间……那你来了……住哪儿呢?”她声音低了下去。

  “到时候在旁边用竹子搭个严实点的厨房兼杂物间,”王安平边走边说,“我来的时候就在厨房凑合一下。厨房一定要弄严实点,这深山老林里毒蛇多,你和小草儿平时走动,千万要小心,特别是草深的地方,先用棍子打打。”

  “嗯,我记住了。”草儿用力点头。

  “光记住不行,得刻在脑子里。”王安平不放心地又叮嘱,“过些日子我再过来,给你带条机灵的土狗。有狗在身边,它能闻着味儿,要是附近有毒蛇,狗会叫会护主,安全得多。”他琢磨着回去自己家也得养一条,往后进山带着,心里踏实。他那点危险感知,对付突然蹿出的猛兽还行,对付潜伏在草丛里、树枝上,无声无息的毒蛇,可就不够看了。

  三人走到洞口位置。王安平用步子丈量了一下大小。两个小姑娘住,就算住几年,也不用太大。能放下一张床,再有点转身放东西的地方就足够了,毕竟不是长久之计。

  “行了!开干!早点弄完,还得把要种的地翻出来。”王安平撸起袖子。

  “平子,这地都冻得梆硬,跟铁板似的,咋翻啊?那不得累吐血了!”王安柱看着洞口外同样被冻得结实的土地,愁眉苦脸。

  “硬也得干!下午就动手!”王安平语气不容置疑,“上午先砍竹子,沿着这洞口外围打一圈一人高的竹篱笆!把这块生活区围严实了!不然她们俩住这儿,我能放心吗?”他指着洞口周围空旷的地带。

  “唉!我真搞不懂你!”王安柱忍不住抱怨,“既然这么担心,非把草儿她们弄到这鬼地方来干啥?山里头多危险啊!又是野兽又是毒蛇的!”

  王安平闻言,深深叹了口气,胸腔里憋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沉重。

  “柱子哥,”草儿连忙替王安平解释,声音带着苦涩,“平哥他也不想的……是没办法。你也知道我爹他……平哥也是为了护着我们姐妹俩,怕我们在村里……”她没再说下去,但意思已经明了。

  王安平看着草儿努力替他辩解的样子,先是觉得荒谬,发出一阵“哈哈哈”的苦笑,随即那笑声又化为更深的、带着疲惫的叹息:“作孽!真他**是作孽啊!”他摆摆手,像是要甩掉这些烦心事,“搬石头吧!我记得河滩那边有不少合适的。今儿先把盖房子要用的石头都搬过来堆好,明天一早正式砌墙!”

  “我也去帮忙搬!”草儿挽起袖子。

  “不用!”王安平立刻阻止,“那些石头死沉,你那小身板搬不动!你和小草儿去把竹屋里的被褥、零碎东西,慢慢收拾好,搬到洞口这边来,别淋着就行。”他指了指相对干燥避风的洞壁内侧。

  小草儿一直沉默地看着王安平和王安柱走向河滩的背影,直到他们走远,才猛地转过头,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草儿,带着不符合年龄的尖锐和质问:“姐,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?”

  草儿被她看得心里一慌,强自镇定:“爹临走前说了,好死不如赖活着!我能怎么想?我还能怎么想?”她的声音透着无力。

  “你当初不是说……你恨他吗?”小草儿压低了声音,像怕被风听见,却又字字如刀,“你……你不会是真看上那个草狗了吧?他可是害死我们爹!害得我们家破人亡的凶手!”她的眼圈瞬间红了,里面燃烧着熊熊的恨意。

  “我不是那个意思!”草儿急忙辩解,“我们在村里就像过街老鼠,连亲戚都……”

  “我不是说这个!”小草儿粗暴地打断她,小胸脯剧烈起伏着,“我就是觉得你变了!你看他的眼神……不对劲!姐,我告诉你——”她突然上前一步,死死抓住草儿的胳膊,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,声音压得极低,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狠绝,“你要是敢和那个草狗好上,我绝对不会放过你们俩!我一定会让你后悔一辈子!你记住了,草狗,他就是让我们失去爹娘、无家可归的仇人!”说完,她猛地甩开草儿的手,像一头受伤的小兽,头也不回地大步冲向竹屋的方向,单薄的背影在寒风中绷得紧紧的,充满了决绝的恨意。

  草儿被妹妹甩得一个踉跄,呆呆地站在原地,看着那充满恨意的背影,眼泪再也控制不住,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,瞬间在冰冷的脸颊上冻成冰凉的痕迹。

  巨大的茫然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。她该怎么办?她何尝不恨王安平?恨他毁了她的家,恨他让她们姐妹沦为连狗都不如的**民,受尽白眼和打骂。

  那些颠沛流离、饥寒交迫、被人像**一样驱赶的日子,每一刻都是煎熬!她最初接近王安平,何尝不是存了报复的心?她想用最狠的方式报复他——嫁给他!

  然后……让他也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!

  可是……陈婶子(陈秀红)待她如亲生女儿,嘘寒问暖,比对自己亲闺女还好。

  王安平……他虽然沉默寡言,可每次看向她们姐妹的眼神里,没有村里人那种鄙夷和嫌弃,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和……保护?

  他带她们离开村子,给她们安排这虽然艰苦但绝对安全的藏身之处,甚至考虑到了养狗防蛇……这份心思,让她心里的恨意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面,变得混乱不堪。

  至于喜欢?她才多大?哪里懂得什么是喜欢?那点模糊的好感,在巨大的仇恨和生存压力面前,显得那么微不足道又可笑。

  看着妹妹消失在竹屋门口,草儿猛地惊醒。现在这世上,她就只剩下妹妹这一个血脉相连的亲人了!她绝不能失去她!草儿慌忙抹掉脸上的泪水,也顾不得多想,拔腿就向竹屋追去。姐妹俩一前一后进了竹屋,谁也没有开口说话,只有压抑的沉默和尚未散尽的恨意,在冰冷的空气里弥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