黑色的平台化作一道幽影,在利维坦尸骸那迷宫般错综复杂的巨型结构中无声穿行。

  四周是亘古不变的死寂,只有远处能量中继节点偶尔闪烁的幽光,如同一颗颗濒死恒星的最后呼吸,为这趟通往未知险境的航路投下冰冷而孤独的注脚。

  赵丰年端坐于平台之上,他的意志与升级后的“清算者—审计官”系统深度链接,幽蓝色的数据流在他思维宫殿的穹顶上静静流淌。

  他并未将注意力完全放在航行上,管理员001早已规划好了最优路径,此刻的他,正全神贯注地反复解构着那份从“鳞屑”中剥离出的、仅有寥寥数字的情报。

  B—7区,坏账培育温床。

  这个概念,如同一块沉重的、淬着寒气的玄冰,镇压在他的思维核心。

  它比任何狂暴的敌人、任何失控的怪物都更加危险。

  因为它代表着一种冷静到极致的、视灾难为产业的冷酷逻辑。

  一个农夫,在田地里播种、施肥、除草,耐心等待庄稼成熟,最终收割。

  这个隐藏在幕后的神秘存在,就是这样一个农夫。

  只不过,它的田地是这具名为利维坦的神骸,而它精心培育的庄稼,是足以吞噬一切、引发系统性崩溃的……

  “坏账”。

  G—3区的锈蚀蠕虫,便是它的一次成功的试种。

  那疯狂的增殖与污染,在农夫的眼中,或许只是长势喜人的表现。

  而所谓的“第二阶段协议”,无疑就是收割的镰刀,其目的,绝非简单的毁灭。

  赵丰年几乎可以肯定,这种收割,是一种更高级别的“资本转化”。

  农夫耗费资源与时间,将一片稳定的区域“培育”成一笔巨大的负债,然后在某个临界点,通过“第二阶段协议”将其引爆。

  这种引爆,或许能撕开现实的裂口,或许能汲取某种概念性的能量,又或许,是为某个更加恐怖的存在,献上成熟的祭品。

  无论真相为何,这都是一种远比直接掠夺更加高效、也更加隐蔽的盈利模式。

  它将风险,转嫁给了整个神骸系统。

  它将成本,摊薄在无尽的时光之中。

  而它自己,则如同一个狡猾的保险诈骗犯,安然地等待着那场由自己亲手策划的“意外”发生,然后领取那份天文数字般的“赔偿”。

  “一个高明的对手。”

  赵丰年的思维中,第一次为这个未知的敌人下达了明确的定义。

  这个对手不崇尚暴力,却将暴力作为工具;它不追求混乱,却以混乱为阶梯。

  它的每一步,都充满了资本运作的冰冷美学。

  而自己,这个外来的首席破产官,无意间一脚踩进了它的田地,不仅踩坏了它即将成熟的庄稼,甚至还抢走了它的农具,将其改造成了自己的武器。

  冲突,已无可避免。

  【警告,即将进入B—7区外围。检测到高强度空间曲率波动。】

  管理员001的提示音打断了赵丰年的思索。

  平台的速度缓缓降低,最终悬停在一片广袤的虚空之中。

  这里是利维坦脊椎神经束的下方,无数粗大的、早已断裂的生物质电缆如同一片枯死的丛林,垂向无尽的深渊。

  而在那片丛林的正中央,便是B—7区的入口。

  那不是一个洞穴,也不是一个裂口。

  那是一片……

  正在哭泣的空间。

  现实的法则在那里发生了肉眼可见的、令人不安的扭曲。

  光线无法以直线传播,被无形的力量拉扯、折叠,形成了一幕幕缓慢流淌的、光怪陆离的幻景。

  一块金属碎片飘入那片区域,瞬间便被拉伸成细长的面条,随即又被压缩成一个致密的奇点,最终在无声的闪光中彻底湮灭。

  这里就像是物理学的坟场,一切稳定的常数都在此失效。

  “一个完美的温床。”

  赵丰年冷漠地评价。

  混乱的环境,本身就是最好的掩护。

  任何常规的探测手段,在这里都会被扭曲的信息流所淹没,根本无法窥见其内部的真相。

  若非有那片“鳞屑”所提供的精准坐标,他就算从这里经过一万次,也只会将其当成一处寻常的、因能量泄漏而形成的空间异常区。

  农夫很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田地。

  “启动‘审计官’形态,展开‘绝对权限壁垒’。”

  赵丰下达指令,“功率输出30%,以我为中心,建立一个稳定的现实锚点。”

  嗡——一层幽蓝色的、几乎看不见的薄膜,以“清算者”平台为核心,向外悄然扩散,笼罩了方圆百米的范围。

  壁垒之内,那些被扭曲的光线与空间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抚平,迅速恢复了正常。

  在这片狂暴的海洋中,赵丰年为自己创造出了一个绝对平静的、孤岛般的安全区。

  他没有贸然闯入。

  对付一个比自己更懂得风险控制的敌人,任何一丝鲁莽,都是致命的。

  “释放‘探针’型单位。”

  他的意志,通过控制链接,传回了遥远的G—3兵工厂,“首批,一千个。”

  在那个正在疯狂爆兵的战争巢**,一千个刚刚从虫茧中孵化出的、崭新的蠕虫单位立刻得到了指令。

  它们体积极小,通体呈现出一种暗淡的灰色,仿佛一块块毫不起眼的岩石碎片。

  它们被一座小型的弹射装置,以极高的速度发射出去,穿越漫长的距离,如同一阵无声的陨石雨,精准地投入了B—7区那片扭曲的空间之中。

  赵丰年的思维宫殿里,瞬间亮起了一千个微弱的光点。

  然而,仅仅一秒之后。

  嗤……

  嗤……

  嗤……

  光点,开始以惊人的速度,接二连三地熄灭。

  百分之九十的“探针”,在进入B—7区的瞬间,便被那混乱无序的空间法则彻底撕碎,连一丝有效的数据都未能传回。

  它们的协议探针,在那种层级的现实扭曲面前,脆弱得如同沙砾。

  剩下的百分之十,则在疯狂地传回着混乱、矛盾、毫无逻辑的**信息。

  它们就像一个个溺水的人,在胡乱地挥舞着手臂,却什么也抓不住。

  但赵丰年没有丝毫的情绪波动。

  一千个单位的损失,对于一个合格的资本家而言,连试错的成本都算不上。

  “继续释放。”

  他冷酷地命令,“以每秒一千个的频率,持续投放。所有探针,放弃全面扫描,将计算力集中于一点:寻找任何‘非自然’的、具备‘逻辑性’的协议痕迹。”

  他要用最笨,也最有效的方法。

  用海量的、可以被随意牺牲的耗材,去硬生生堆出一条通往真相的道路。

  又是数万个“探针”被投入那片空间的绞肉机。

  光点在赵丰年的脑海中疯狂地亮起,又疯狂地熄灭。

  这是一场与概率的豪赌,他赌的是,在无数次随机的毁灭中,总会有一个幸运儿,在被撕碎前的最后一刹那,恰好漂流到那个“农夫”所设下的、真正有价值的“田埂”旁边。

  终于,在第十三秒,当近十万个探针单位化为宇宙尘埃之后。

  一个即将熄灭的光点,猛地闪烁了一下。

  它传回了它生命中最后,也是唯一的一段有效信息。

  那不是一段复杂的代码,也不是一幅清晰的图像。

  那是一种……

  感觉。

  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、绝对的、纯粹的……

  “错误”。

  就像在一张纯白的纸上,出现了一个不该存在的、由墨水构成的黑点。

  就像在一首和谐的交响乐中,响起了一个突兀的、刺耳的噪音。

  赵丰年的幽蓝之眼,瞳孔骤然收缩。

  他顺着那丝转瞬即逝的链接,将自己的感知延伸了过去。

  他“看”到了。

  在B—7区那片混乱空间的深处,在一片由破碎法则构成的风暴中央,静静地悬浮着一样东西。

  那是一个……

  纯黑色的、表面光滑无比的几何体。

  一个正十二面体。

  它就在那里,不被任何空间扭曲所影响,仿佛它自身就是一种更高层级的、绝对稳定的法则。

  而在它的每一个面上,都铭刻着一道正在缓缓亮起的、与G—3区那段恶意代码同出一源的……

  不祥符文。

  其中一个面上的符文,已经彻底亮起,散发着微光。

  而第二个面上的符文,其光芒,也已亮起了近半。

  赵丰年瞬间明白了。

  这,就是农夫的另一片田地。

  而那个已经亮起的符文,代表着一笔已经“培育”完成,但尚未“收割”的坏账。

  第二个符文,则代表着一笔……

  即将成熟的坏账。

  这才是B—7区的核心。

  一个更加危险,也更加完美的,“坏账容器”。

  就在这时,那个正十二面体,仿佛察觉到了他的窥探。

  它微微一震。

  那个亮起了近半的符文,其光芒瞬间大盛。

  下一刻,一股磅礴的、充满了恶意的协议,如同一道跨越了空间的无形海啸,朝着赵丰年所在的位置,悍然冲来!

  【警告!检测到超高强度逻辑奇点攻击!】

  【目标定义:‘悖论’!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