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,为这座钢铁丛林披上了一层柔和的轻纱。

  在京城无数个苏醒的角落里,后海的这一方小院显得格格不入。

  它古老、静谧,仿佛时间的流速在这里都会不自觉地放缓脚步。

  王大力站在院中的鸽笼前,神情罕见地带着一丝困惑。

  他的手掌宽厚而有力,能轻易捏碎人的喉骨,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托着一只羽翼丰满的信鸽。

  那鸽子通体雪白,唯有颈部环绕着一圈泛着金属光泽的紫绿色翎羽,一双豆红色的眼睛,透着一股寻常鸽类所不具备的灵性与桀骜。

  这是瓦灰,最古老的军鸽品种之一,以耐力、速度和惊人的归巢本能而闻名。

  在那个没有无线电的年代,它们是穿梭于枪林弹雨中的“活电报”。

  江建国就站在一旁,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竹哨。

  他没有解释,只是平静地下达了指令。

  “放吧。”

  王大力不再犹豫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手臂肌肉微微隆起,随即猛地向上一扬。

  那只名叫“瓦灰”的信鸽发出一声清亮的鸽哨,双翅用力一振,便如同一支离弦的白色箭矢,冲天而起。

  紧接着,是第二只、第三只……

  一共七只血统纯正的信鸽,盘旋着升入高空。

  它们没有像普通鸽群那样立刻散开,而是在小院上空,以一种极具纪律性的阵型盘旋了三圈,仿佛是在向地面上的主人行礼致敬。

  随后,它们骤然散开,化作七个小小的黑点,朝着七个截然不同的方向,决绝地融入了京城那片广阔无垠的、灰蓝色的天幕之中。

  整个过程,悄无声息,却又带着一种古老的、庄严的仪式感。

  王大力看着空荡荡的鸽笼,终究还是没忍住,低声问道:“先生,这……有用吗?”

  江建国收回目光,将竹哨揣回兜里,转身走回石桌旁,端起了那杯已经微凉的茶。

  “有没有用,不取决于鸽子。”

  他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,语气平淡,“而取决于看天的人,想看到什么。”

  ……

  国贸CBD,丽思卡尔顿酒店,行政套房。

  巨大的落地窗外,是这座城市最繁华的现代景观。

  车流如织,高楼林立,充满了冰冷的秩序感与力量感。

  马丁,或者说“游客”,正站在窗前,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。

 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剪裁得体的休闲西装,金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看上去就像任何一个来华进行商务考察的欧洲精英。

  他的耳朵里塞着一枚米粒大小的无线耳机,频道里,传来的是他搭档的声音。

  一个代号为“建筑师”的男人,声音经过了多层加密处理,听起来低沉而没有情绪。

  “目标区域外围的物理环境勘察已完成。安保级别高于预期,存在至少三个未在公开资料中标注的隐秘监控点。初步判断,为军用级别。”

  “意料之中。”

  马丁抿了一口咖啡,目光依旧锁定在窗外的天际线上,“‘信标’的幽灵信号能在这里被捕捉到,本身就说明了此地的特殊性。任何常规手段的渗透,都无异于**。”

  “我同意。”

  “建筑师”的声音继续传来,“我需要更多的时间,来构建一个完整的行为模型。不过……我刚刚观察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。”

  “说。”

  “一只鸽子。”

  马丁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挑。

  “建筑师”继续道:“一只信鸽,非常古老的品种,飞行高度三百米,时速七十公里,正沿着东经116度23分、北纬39度54分的轴线,向正北方向飞行。它的飞行姿态……不像是在进行日常的放飞训练,更像是在执行一次单程的、带有明确目的的‘投递’。”

  马丁沉默了片刻,走到房间中央,打开了带来的平板电脑。

  屏幕上,一幅高精度的京城卫星地图瞬间展开。

  他精准地找到了“建筑师”报出的坐标轴线。

  那条线,精准地从后海的上空划过。

  “一只鸽子说明不了什么,马丁。”

  频道那头,“建筑师”似乎也觉得自己的发现有些小题大做,“或许只是某个养鸽人的爱好。”

  “不。”

  马丁的双眼,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个代表着后海区域的光点,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眸里,闪烁着一种猎犬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与专注,“在信息爆炸的时代,任何一种逆向而行的、古老的通讯方式,其本身就是一种信号。”

  他伸出手指,在地图上缓缓划出一条延伸线。

  那条线,穿过城区,越过五环,最终指向了京城北部的燕山山脉。

  “一只鸽子,是偶然。但如果,它是一封信呢?”

 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一封写给某个藏在深山里的、见不得光的老朋友的信。”

  “追踪它。”

  马丁下达了指令,声音果断而不容置疑,“我要知道,这只鸽子,会落在哪一个屋檐下。”

  ……

  市局,技术侦查与情报分析中心。

  巨大的电子屏幕墙上,瀑布流般的数据已经停止了滚动。

  赵丰年和一群网安专家,对着那个最终消失在北欧某个数据中转站的IP地址,束手无策。

  线索,再一次断了。

  办公室里的空气压抑得仿佛能拧出水来。

 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与挫败。

  “组长,对方就像个幽灵,在网络世界里逛了一圈,然后就彻底人间蒸发了。”

  一个年轻的网警**酸涩的眼睛,无奈地说道,“我们甚至无法判断,这到底是个人行为,还是有组织的情报刺探。”

  赵丰年没有说话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,大脑如同过载的CPU,疯狂地运转。

  他知道,这不是结束。

  恰恰相反,这只是一个开始。

  对方已经完成了侦察,下一步,必然就是行动。

  可他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摸不到,这种感觉,让他如坐针毡。

  就在这时,他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。

  是一个陌生的号码。

  赵丰年皱了皱眉,走到角落接通了电话。

  “赵队吗?我是西城分局交通队的,我叫李响。”

  电话那头,是一个略带紧张的年轻声音,“有个事儿,我不知道该不该跟您汇报……”

  “说。”

  赵丰年的声音沙哑而简短。

  “是这样,今天早上,有个摄影爱好者在景山公园拍日出,用长焦镜头,无意中拍到了一组……一组很奇怪的照片。”

  “照片?”

  “是的,是鸽子。好几只,从后海那个方向飞起来的。本来这没什么,但那个摄影师是个老玩鸽子的,他说那几个品种,都是快绝迹的军鸽。而且,它们的脚上,都绑着东西。”

  赵丰年的心脏,猛地一跳。

  “绑着什么?”

  “一种很小的、老式的鸽哨。但最奇怪的是,其中一只鸽子的腿上,绑的不是鸽哨,而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……金属管。那玩意儿,叫‘信筒’。”

  轰!

  赵丰年的大脑里,仿佛有一道惊雷炸响。

  信鸽!

  信筒!

  在这个连小学生都用微信沟通的年代,居然还有人用这种原始到掉渣的方式传递信息!

 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,立刻对着电话吼道:“那只鸽子飞向了哪个方向?”

  “正……正西!非常明确,就是冲着西山那个方向去的!”

  西山!

  那个封存着江建国“特级机密”档案的西山档案馆,就在那个方向!

  一瞬间,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!

  江建国,这个履历空白的神秘老人,正在用一种最原始、最不可能被监控的方式,与某个同样隐藏在暗处的人进行联络!

  而联络的内容,极有可能与他那份被封存的秘密档案有关!

  “通知所有相关单位!”

  赵丰年几乎是咆哮着下达了命令,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,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,“给我动用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,无人机、高空监控、地面追踪!给我盯死那只鸽子!我倒要看看,究竟是谁,还在用这种方式,传递着见不得光的秘密!”

  他终于抓住了那条狐狸的尾巴。

  这一次,他发誓,绝对不会再让它溜走。

  而此刻,在城市的各个角落,那些被放飞的信鸽,正坚定地飞向它们的目的地。

  一只飞向了北部的燕山。

  一只飞向了西部的西山。

  还有一只,不偏不倚地,落在了市郊一处毫不起眼的农家院落里。

  院子里,一个正在劈柴的、身材魁梧的中年人,熟练地取下信筒,展开了里面的纸条。

  纸条上,只有一行用特殊药水写成的字,阅后即焚。

  【风起,收网。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