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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“太好吃了!”

  一声压抑不住的惊叹,从林薇口中发出。

  此刻的她,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之前对这股味道的恐惧和嫌弃。

  一张俏脸因为辣椒的刺激和美味的冲击而微微泛红,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
  她学着周围食客的样子,将一整筷子裹满了汤汁的米粉,毫不淑女地“嗦”进嘴里,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,幸福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。

  “凡哥!这个汤!这个腐竹!还有这个酸笋!脆脆的,酸酸的,一点都不臭!这真的是螺蛳粉吗?我以前吃的那些到底是什么东西啊!”

  她含糊不清地嚷着,手里的筷子一刻不停,仿佛要将过去二十多年对螺蛳粉的误解,都在这一碗里弥补回来。

  她的反应,是这碗93分神作最好的注脚。

  直播间的弹幕,在经历了短暂的集体失语后,也彻底疯了。

  【93分!我看到了!怪哥的瞳孔地震了!又一个93分!阳朔的神是米粉,柳州的神是螺蛳粉吗?!】

  【破案了!世纪悬案终于破案了!正宗的螺蛳粉真的不臭!是鲜香!我们都被那些‘狠活粉’给骗了!】

  【对不起,柳州!我给你道歉!我不该叫你‘臭臭粉’之城!】

  【我宣布,从今天起,‘臭’字从螺蛳粉的形容词里除名!以后谁再说螺蛳粉臭,我就把怪哥这段录播甩他脸上!】

  【老板娘牛逼!一个人,一间店,为一座城的名菜正名!这才是真正的大宗师!】

  江凡缓缓放下筷子,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。

  那股滚烫的、混杂着鲜香酸辣的气息,从胸腔里涌出,带走了所有的疲惫和寻觅的焦灼,只剩下极致的满足。

  他看向后厨。那位被弹幕称为“老板娘”的中年女人,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出来,正靠在门边,抱着双臂,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。

  但江凡从她那平静的眼神深处,捕捉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、如释重负般的欣慰。

  显然,她听到了林薇和江凡的对话。对于一个坚守本味的匠人来说,食客发自内心的认可,胜过千言万语。

  江凡站起身,对着她,诚恳地鞠了一躬。

  “老板娘,谢谢您。您这碗粉,让我对螺蛳粉有了全新的认识。”

  女人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一些,她摆了摆手,语气依旧平淡:

  “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。我阿爸教我的时候就说了,我们家的粉,汤是魂,螺是骨,容不得半点马虎。东西做砸了,对不起的,是这碗里每一个活生生的石螺。”

  这番话,朴实,却掷地有声。

  就在店里气氛一片祥和,江凡准备深入聊几句这碗粉背后的故事时,店门“哐当”一声,被粗暴地推开了。

  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人簇拥着一个穿着花衬衫、戴着大金链子的胖子,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。为首的胖子一进门,就用他那被烟酒浸透的嗓子嚷嚷起来:

  “哟,阿兰姐,生意不错嘛!还有外地游客来光顾啊?”

  他的目光在江凡和林薇身上扫过,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轻蔑。

  老板娘——阿兰姐的脸色,瞬间沉了下去,眼神也重新变得锐利冰冷。

  “王胖子,我这里不欢迎你,有事说事,没事赶紧滚。”

  被称作王胖子的男人嘿嘿一笑,毫不在意地拉了张椅子,一**坐下,把桌子震得一晃。

  “阿兰姐,别这么大火气嘛。我今天来,是来跟你谈合作的。你看你这店,又小又破,一天到晚能卖几碗粉?我呢,在步行街那边开了个‘网红螺蛳第一臭’,连锁都开了三家了,天天排队。我这是看在老街坊的面子上,想拉你一把。”

  他翘起二郎腿,弹了弹烟灰,一副施舍的口吻:

  “把你的汤底方子卖给我,我给你这个数。”

  他伸出五根肥硕的手指,

  “五十万。或者,你把店盘给我,以后每个月我给你发退休金。怎么样?够意思吧?”

  店里原本还在嗦粉的几个老街坊,都停下了筷子,敢怒不敢言地看着这一幕。

  林薇也皱起了眉,小声对江凡说:“这人怎么这样啊?强买强卖吗?”

  江凡的眼神,冷了下来。他看出来了,这是典型的劣币驱逐良币。

  那个王胖子,显然就是附近那些“狠活螺蛳粉”店的店主,靠着夸张的“臭味”和营销手段吸引眼球,现在,他把主意打到了这家坚守传统的正源老店头上。

  “王德发,我再说一遍,我的店,我的方子,是我家三代人的心血,给多少钱都不卖。”

  阿兰姐的声音不大,但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,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。

  “你那些用化学膏剂和烂笋子兑出来的东西,别拿来脏了我的地方。滚!”

  “给脸不要脸!”

  王胖子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,他猛地一拍桌子,站了起来。

  “臭婆娘,你别不识抬举!现在这个时代,谁还跟你讲究什么慢火熬汤?大家就认那个味儿!你的粉不臭,你就是不正宗!你这是欺骗消费者!”

  他指着江凡和林薇,对身后跟着的一个拿着手机、似乎在直播的小弟喊道:

  “来,拍下来!让大家看看!这就是传说中的‘正宗’螺蛳粉,一点螺蛳味都没有!老板娘还承认自己不做臭的!大家评评理,这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?”

  这一招,阴险至极。他这是要利用大众“螺蛳粉就该臭”的刻板印象,来毁掉阿兰姐的声誉。

  阿兰姐气得浑身发抖,嘴唇紧抿,却不知该如何反驳这种歪理。她一生只会埋头做好自己的粉,哪里是这种地痞流 氓的对手。

  就在王胖子得意洋洋,以为自己胜券在握的时候,一个平静的声音,从旁边响了起来。

  “老板,你刚才说,这碗粉,没有螺蛳味?”

  说话的,是江凡。

  他不知何时,已经重新打开了直播,并将镜头对准了王胖子那张油光满面的脸。

  王胖子一愣,随即嗤笑道:

  “怎么,小子,你想当英雄?我告诉你,这碗粉清汤寡水的,连我们店里洗锅水都比它有味!”

  “是吗?”

  江凡笑了。那笑容,在王胖子看来,充满了嘲讽。

  “既然你这么有自信,那我们不妨来聊聊,什么叫‘螺蛳味’。”江凡站起身,不疾不徐地走到王胖子面前,声音通过直播,清晰地传遍了全网。

  “真正的螺蛳味,是上好的石螺和猪骨,经过至少十二个小时的熬煮,蛋白质和风味物质充分溶解到汤里,形成的一种复合型的、醇厚的鲜味。它鲜,但不腥,浓,但不浊。”

  他指了指阿兰姐后厨的方向,“这叫‘本味’。”

  “而你所谓的‘螺蛳味’,”

  江凡的目光陡然变冷,像两把手术刀,剖开了王胖子虚张声势的外壳,

  “是用工业合成的‘螺蛳香精’和‘骨汤膏’,加上大量的味精和增鲜剂,在开水里搅和出来的。那种味道,直白、霸道,喝完之后,舌头发麻,喉咙发干。那不叫‘螺蛳味’,那叫‘化学味’。”

  他顿了顿,声音提高了几分,充满了力量。

  “至于你引以为傲的‘臭’。阿兰姐用的,是嫩笋尖,用传统陶罐,加盐水,在恒温下,足足发酵四十五天。这样的酸笋,闻起来是乳酸发酵的清香,吃起来是爽脆的酸爽。这叫‘发酵’。”

  “而你的‘臭’,是用最便宜的、已经纤维化的老竹笋,为了缩短周期,加了大量的工业冰醋酸和各种添加剂,在肮脏的环境里快速催化出来的。那种味道,是蛋白质腐 败后产生的尸胺和腐胺的味道。那不叫‘风味’,那叫‘腐 败’!”

  “一个,是时间的馈赠,是匠心的坚守。另一个,是工业的捷径,是良心的泯灭。”

  江凡向前一步,直视着已经目瞪口呆的王胖子,一字一句地问道:

  “现在,你告诉我,到底谁,才是不正宗?到底谁,才是在欺骗消费者?!”

  一番话,如同一连串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王胖子的脸上。

  整个店里,一片死寂。

  王胖子身后那个直播的小弟,手机都快拿不稳了。他自己的直播间里,弹幕已经炸了锅,全是铺天盖地的“卧槽”和“牛逼”。

  而江凡的直播间,更是化作了一片欢乐的海洋。

  【杀疯了!怪哥杀疯了!这是知识的降维打击!】

  【尸胺和腐胺……我吐了!原来我以前吃的都是这玩意儿?】

  【怪哥牛逼!这简直就是美食界的活体测谎仪!】

  【王胖子:我只是想来装个逼,怎么还给我上起化学课了?】

  王胖子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,他想反驳,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因为江凡说的,全中!

  “你……你……”他指着江凡,你了半天,最后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:“你给我等着!”

  说完,便在全店食客和全网观众的鄙夷目光中,带着他那群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弟,狼狈地逃走了。

  店里,沉寂了数秒之后,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叫好声。

  那几个老街坊,纷纷对江凡竖起了大拇指。

  阿兰姐站在原地,看着江凡,眼眶不知不觉间,已经红了。

  她这个不善言辞的女人,一生都扑在了这口汤锅上,默默承受着市场的冲击和同行的排挤。她从未想过,有一天,会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年轻人,用这样一种方式,替她,也替她家三代人坚守的这碗粉,悍然正名。

  她吸了吸鼻子,走到江凡面前,用有些沙哑的声音,郑重地说了一句:

  “靓仔,谢谢你。”

  江凡笑了笑,关掉了直播。“阿兰姐,我只是说了句公道话。”

  他和林薇重新坐下,在阿兰姐和所有食客充满敬意的注视中,安安静静地,将碗里最后一滴汤都喝得干干净净。

  这不仅是对美食的尊重,更是对一份不向市场妥协的、倔强的尊严的最高敬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