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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演播厅内,死寂一片。

  江凡那句不带情绪的“下一位”,像一声无声的宣判,让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。

  空气里,那股浓郁的酱香早已变质,混杂着无法言说的尴尬与心理上的恶心,粘稠得令人窒息。

  “咳咳……好!”

  主持人不愧是金牌控场,在经历了十几秒的魂飞魄散后,总算从导演的耳返咆哮中回过神。

 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,拼命对着侧台使眼色。

  “我们的张猛师傅,因为……过于紧张,状态不佳!我们深表遗憾,也感谢他!”

  两个工作人员箭步上台,一左一右,将失魂落魄的张猛半架半扶地拖了下去。

  那魁梧的汉子像一滩烂泥,嘴里还在失神地念叨着:“不可能……我洗了的……”

  另一名工作人员戴着橡胶手套,表情悲壮,以处理核废料般的姿态,快步端走了那盘引发风暴的“九转大肠”。

  一场闹剧,狼狈收场。

  直播间的弹幕,画风已经彻底跑偏。

  【我宣布,节目改名《厨房重案组》,怪哥任总顾问!】

  【刚才收盘子那小哥,我从他视死如归的眼神里,看到了打工人的辛酸。】

  【好奇,后台的选手现在是不是在用84消毒液洗菜?】

  【后台:“快!把我的锅碗瓢盆拿去再过三遍火!不,三十遍!”】

  评委席上,气氛更是凝重。

  苏晴的脸依旧发白,默默拧开矿泉水瓶,小口小口地喝着,眼神再也不敢轻易聚焦。

  而主位的何云山大师,始终闭着眼,一言不发。

  他没有恼怒,也没有斥责。

  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,只有一种外人读不懂的萧索。

  入行六十载,舌尝百味,却不想今天,在一个厨师最根本的“净”字上,被一个年轻人狠狠上了一课。

  他不是没尝出味道的“霸道”,却只当是鲁菜的风格,是火候的毫厘之差。

  他没能想到,这“霸道”的背后,是为了遮掩如此不堪的“肮脏”。

  是他老了,舌头钝了?

  还是这个时代变了,连“三代传承”的招牌,都忘了厨艺的起点,是德行,是干净。

  就在这片沉寂中,第二位挑战者登场了。

  来者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女厨师,名叫刘静,气质温婉,一身素雅的厨师服,很是干练。

  她端着一个青花瓷汤盅,步履看似沉稳,但微颤的指尖,还是暴露了她心底的惊涛骇浪。

  刚才前台的一切,她在后台看得一清二楚。

  “三……三位老师好。”

  刘静的声音带着一丝颤音。

  “我带来的是一道淮扬名菜——文思豆腐羹。”

  她将汤盅放在评委席前,揭开盖子。

  没有霸道的浓香,只有一股清雅温润的鲜味,如春雨后的竹林,悄然散开。

  汤盅内,鸡汤清澈见底,数不清的豆腐丝细若发丝,根根分明,如云絮,如水墨。

  笋丝、火腿丝、香菇丝点缀其间,色彩雅致,意境悠远。

  “好刀工!”

  这一次,是何云山大师率先睁眼,由衷赞了一句。

  只此一眼,便知深浅。

  此菜之难,不在调味,而在刀工。一块嫩豆腐切得如此纤细绵密,非十年苦功不可。

  现场观众也发出阵阵惊叹,这道菜的品相,总算将众人从刚才的“重口味”噩梦中解救出来。

  苏晴如蒙大赦,连忙调整状态点评:“刘师傅这道菜,刀工精湛,汤色清亮,堪称艺术品。单凭这份刀工,就足以傲视群雄。”

  点评很聪明,只夸刀工,绝口不提味道。

  何云山大师拿起干净的汤勺,舀了一勺清汤,送 入口中。

  他闭目细品。

  片刻后,他放下汤勺,点了点头:“汤鲜,豆腐滑,火候亦是恰到好处,是一道很见功力的文思豆腐。”

  刘静脸上刚露出一丝喜色。

  何老却话锋一转:“只是,这汤的鲜味,似乎……有些发‘死’,不够活泛。可惜了这上好的鸡汤,也可惜了你的刀工。”

  刘静的笑容僵在脸上。

  鲜味发“死”?这是什么评价?太玄了,她完全不懂。

  直播间的观众也满是问号。

  【啥叫死的鲜味?鲜味还分死活?】

  【这就是大师的境界吗?反正我只会说好好喝。】

  【到怪哥了,我心都提起来了,他不会又要吐吧?】

  全场的焦点,再次落在了江凡身上。

  他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舀了一勺汤。

  【鉴定菜品:精工细作·文思豆腐羹】

  【综合评定:82分(炉火纯青)】

  【系统风味解析:火腿加入时机过早,其蕴含的游离氨基酸在长时间熬煮中过度分解,风味变得沉闷、单一,未能与鸡汤的鲜醇形成有效互补。】

  脑海里,饕餮幼崽只发出一声平淡的【唔……能吃。】

  没有警告,没有嫌恶,就是一道很不错,但远没到让它兴奋的菜。

  江凡将汤送 入口中,品味片刻,放下汤勺。

  他看向一脸茫然的刘静,开口问道:“刘师傅,你这汤里的火腿丝,何时所放?”

  刘静一愣,下意识答道:“为让火腿鲜味尽出,吊鸡汤时便已放入,熬煮了一个时辰。”

  她觉得这做法毫无问题,教科书上便是如此。

  江凡却轻轻摇了摇头。

  “问题,就在这里。”

  他拿起话筒,声音平静。

  “何老说这汤的鲜味发‘死’,评价精准无比。”

  “而你,就是那个把‘活’的鲜味,亲手‘煮死’的人。”

  “什么?”刘静脸色顿变。

  江凡没有理会她的错愕,继续道:“金华火腿的鲜,源自蛋白质风干发酵后产生的游离氨基酸,其味精妙活泼,遇高温久煮,风味结构便会崩解,灵动的鲜,就变成了沉闷的咸。”

  “此汤正解,应在出锅前最后一刻,才撒入火腿丝。”

  “以汤之余温,将其鲜味瞬间‘激’出。”

  “那一刻的鲜,方是活的,有层次的,能与鸡汤的醇厚交相辉映。”

  “可你这碗汤,火腿之鲜已死,只余咸与一丝肉腥。它非但未能为鸡汤增色,反而处处掣肘,破坏了整碗汤羹的平衡。”

  江凡的点评,不带一丝火气。

  他肯定了对方的刀工与功底。

  可他说的每一个字,都像一把解牛的利刃,将这道菜在味觉上最细微的那个瑕疵,剖析得淋漓尽致。

  全场再度陷入寂静。

  如果说,点评九转大肠,展现的是江凡嫉恶如仇的底线。

  那么此刻,点评文思豆腐,展现的,就是他深不可测的专业上限。

  刘静呆立当场,嘴巴微张,脑中只回荡着那几句话。

  “用汤的余温,将鲜味激出……”

  “活的鲜,死的鲜……”

  她像是被一道闪电劈中,瞬间醍醐灌顶!

  师父曾提过一句“好东西,不能傻煮”,她当时并未在意,今日方知其中深意。

  原来,大师与庸厨之别,就在这出锅前的最后一分钟。

  她看着江凡,眼神里再无不服,只剩深深的震撼与敬佩。

  她对着江凡,深深鞠躬。

  “老师,我……受教了。”

  评委席上,一直闭目养神的何云山,缓缓睁开双眼。

  他深深地看了一眼身旁的这个年轻人。

 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,第一次,流露出了一丝真正的、发自内心的欣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