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大山怀揣着那枚冰冷的铁蒺藜,心情比来时还要沉重百倍。

  如果说“虎堂”的杀手是看得见的豺狼,那这个隐藏在暗处、能无声无息取人性命的神秘第三方,就是一条潜伏在草丛中毒蛇,随时可能发动致命一击。

  归途的气氛,压抑到了极点。

  队员们胜利的喜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冲刷得一干二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对未知危险的深深忧虑。

  当他们终于回到小河村,将战况和那枚诡异的铁蒺藜呈现在林渊面前时,林渊的脸上,也第一次露出了真正凝重的神情。

  他将那枚铁蒺藜放在手心,仔细端详。

  它的做工极为精巧,三面开刃,淬炼的火候恰到好处,尖端甚至泛着一丝幽蓝的光芒,显然是喂了毒。

  这种武器,不是军中制式,更不是寻常江湖人能用得起的,它代表着一个组织严密、财力雄厚的杀手集团。

  “渊哥,这……这到底是什么人?”

  李铁牛看着那枚铁蒺藜,感觉后背直冒凉气,“他们杀了虎堂的人,算是帮了我们。可……可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。”

  “这不是帮忙。”

  林渊的眼神深邃如海,他缓缓摇了摇头,“这叫‘投石问路’,也叫‘借刀杀人’。”

  他站起身,在屋里来回踱步,大脑飞速运转,将所有的线索串联起来。

  “对方在我们之前就已设伏,显然目标也是虎堂的人。他们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就动手,是在等,等我们和虎堂拼个两败俱伤,他们好坐收渔利。”

  “可他们没想到,我们的实力,超出了他们的预估。他们更没想到,我们能以如此小的代价,全歼虎堂杀手。”

  “所以,他们改变了主意。”

  林渊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精光,“他们故意出手,留下这个破绽,就是为了告诉我们——你们的一举一动,都在我的监视之下。同时,也是在向我们示威,展示他们那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人手段。”

  秦淑婉在一旁听得心惊肉跳,她紧张地问道:“那……那他们究竟是敌是友?”

  “在尘埃落定之前,所有人,都是敌人。”

  林渊的回答,冷酷而现实。

  他停下脚步,看向李大山:“大山,你再仔细想想,在聚宝楼,或者在路上,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、但又不像武林中人的人物?”

  李大山苦思冥想,忽然,他一拍大腿:“有!渊哥,我想起来了!在聚宝楼,我们对面那张桌子上,坐着一个穿得跟个花孔雀似的年轻公子!他身边,还站着一个像影子一样的黑衣人!当时我就觉得那两个人不对劲,可他们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一句话,我……我就没太在意!”

  “年轻公子?影子护卫?”

  林渊的眼睛微微眯起。

  一个模糊的势力轮廓,开始在他心中浮现。

  有钱,有势,有顶尖的杀手,行事风格诡异莫测,还对“四海通”钱庄抱有敌意……

  “看来,这青阳县的浑水,比我想象的,还要再浑三分。”

  林渊喃喃自语。

  他知道,自己原本那个与萧启元合谋,引蛇出洞的计划,必须做出调整了。

  因为现在,除了那条叫“四海通”的蛇,草丛里,还多了一只等着吃蛇的“黄雀”。

  而他自己,这只看似弱小的“螳螂”,必须在蛇与黄雀之间,找到一条活路,甚至,反过来将他们一网打尽!

  “渊哥,那……那我们现在怎么办?”

  李大山问道,“还要不要按照原计划,等那四海通的人找上门?”

  “不。”

  林渊摇了摇头,眼中闪过一丝疯狂而又大胆的光芒,“等,太慢了。而且,只会让我们陷入被动。”

  “既然鱼儿都已经闻到了腥味,那我们就干脆把这池水,搅得更浑一些!”

  他走到桌前,铺开一张刚刚从县城买回来的羊皮纸,拿起木炭,开始在上面飞快地书写和描画起来。

  “大山!”

  “在!”

  “你立刻带人,将我们缴获的那些匪寇尸体,尤其是虎堂杀手的尸体,全部用驴车拉上!”

  林渊的声音,变得冰冷而决绝,“拉到县城门口,给我一字排开,摆在官道上!”

  “什么?”

  李大山和李贵等人全都骇然失色!

  将尸体摆在城门口?

  这……

  这是在向谁示威?

  是向四海通?

  还是向那支神秘的黑甲军?

  这简直是疯了!

  “渊哥,三思啊!”

  李贵急忙劝道,“此举,无异于将我们小河村,彻底推到风口浪尖之上啊!”

  “我就是要站在浪尖上!”

  林渊的眼中,燃烧着熊熊的野火,“只有站得最高,才能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!才能让那些藏在暗处的老鼠和黄雀,都不得不跳到明面上来!”

  他将手中刚刚画好的一张告示,拍在了桌上。

  那上面,没有写任何挑衅的文字,只用最简洁、最张扬的笔触,画了一柄插在地上的、造型古朴的唐刀。

  刀下,则写着一行大字。

  “小河村,三日后,于村口‘试刀’。凡铁百炼,可断金玉。诚邀天下英雄,共赏神兵!”

  “把这个,给我贴在县城最显眼的告示栏上!”

  林渊指着那张图,声音斩钉截铁,“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,我林渊,不仅有‘神仙图纸’,我还已经造出了第一把‘百炼神兵’!”

  “我不仅要卖,我还要当着所有人的面,证明给他们看!”

  此言一出,满室皆惊!

  如果说之前的谣言,还只是暗流涌动。

  那林渊此举,无异于亲手点燃了**桶的引线!

  他这是在用一种最狂妄、最直接的方式,向青阳县所有的势力,发出了挑战!

  他要将这场暗中的角力,彻底变成一场摆在明面上的阳谋!

  “渊哥……”

  李大山拿着那张告示,只觉得自己的手都在颤抖。

  他无法理解,渊哥为何要冒如此大的风险。

  林渊看出了他的疑虑,他走到李大山身边,拍了拍他的肩膀,眼神深邃地说道:“大山,你要记住。当牌桌上的赌注足够大时,所有的阴谋诡计,都会变得苍白无力。我现在,就是要将赌注,加到最大!”

  “我要让那条蛇,和那只黄雀,都不得不跟着我下注!而这场赌局的规矩……”

  林渊的嘴角,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。

  “由我来定!”

  他转过身,看向窗外那片连绵的青阳山脉,心中豪情万丈。

  “传我命令!全村戒严!所有工坊,日夜赶工!我要在三天之内,让护村队的每一把长矛,都淬上最烈的火!让我们的高墙之上,架起第一座……能将巨石抛上天的‘霹雳车’!”

  “三天后的小河村,将会是全天下最瞩目的舞台。”

  “我倒要看看,究竟是哪路神仙,敢来我这龙潭虎**……”

  “抢刀!”

  青阳县城,西城门外。

  当李大山带着人,面无表情地将那十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,如同扔死狗一般,从驴车上拖下来,一字排开地陈尸于官道中央时,整个西城门陷入了一片死寂。

  所有目睹此景的人,无论是城头的守军,还是远处窥探的百姓,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!

  这是何等嚣张!

  何等狂妄!

  杀人之后,非但不藏,反而将尸体陈列于官府门前!

 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挑衅,这是在用最直接、最血腥的方式,向整个青阳县的所有势力宣告——我,来了!

  紧接着,当那张画着一柄霸道唐刀、写着“三日试刀,共赏神兵”

  的告示,被贴在城门最显眼的告示栏上时,整个青阳县,彻底被引爆了!

  如果说之前的“神仙图纸”还只是一个在酒肆茶楼里流传的、虚无缥缈的谣言,那么此刻,这十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和这张狂妄到极致的告示,就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抽在了所有人的脸上!

  小河村的林渊,不仅真的有宝贝,他还要当着全天下人的面,证明他的宝贝,是足以断金碎玉的绝世神兵!

  一时间,整个青阳县,暗流汹涌,风云汇聚。

  无数双眼睛,都投向了那个在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小小山村……

  镇北将军府。

  书房内,萧启元手中捏着一份刚刚由暗影卫呈上来的密报,密报之上,赫然便是林渊那张“试刀告示”的拓印。

  他的对面,血狼一脸的匪夷所思,瓮声瓮气地说道:“将军,这小子……他疯了吗?他这是在自寻死路!他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,就不怕被群起而攻之,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?”

  “疯了?”

  萧启元缓缓放下密报,他那双狭长的眸子里,非但没有半分怒意,反而闪烁着一股棋逢对手的兴奋与欣赏。

  “不,他不是疯了,他是比我们所有人,都看得更清楚。”

  萧启元站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窗外那看似平静的县城,声音低沉而有力:“他知道,自己就像一个抱着金元宝走过闹市的三岁小儿,无论他怎么躲藏,都迟早会被饿狼分食。既然如此,索性他就自己搭起一个最高、最显眼的戏台,把金元宝高高挂起,然后对着台下所有的饿狼说——‘谁有本事,谁就上来拿!’”

  “他这是在用阳谋,逼着所有的敌人,都按照他定下的规矩来玩!”

  血狼的瞳孔猛地一缩,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关键。

  “没错。”

  萧启元点了点头,“他将战场,定在了他最熟悉、经营得如铁桶一般的小河村。他将时间,定在了对自己最有利的三日之后。他用一口‘神兵’做诱饵,逼着那群藏在阴沟里的‘四海通’硕鼠,不得不从洞里爬出来,跳进他早已挖好的陷阱里!”

  “好狠的手段!好大的魄力!”

  血狼由衷地感叹道,他心中对林渊的最后一丝轻视,也烟消云散。

  “那……将军,我们该怎么做?”

  血狼问道,“是否要派兵,替他镇住场子?”

  “不必。”

  萧启元摇了摇头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,“他不是要唱戏吗?那我们,就安安稳稳地当个看客。传我命令,三日后,你亲自带一百名黑甲锐士,前往小河村‘观礼’。记住,我们只看不做,我倒要看看,他这条小小的过江龙,究竟要如何力压青阳县的这群地头蛇!”

  “属下明白!”

  ……

  悦来客栈,三楼天字号房。

  那个手持折扇的锦衣公子,正凭栏而立,听着身后影子护卫的报告。

  “公子,事情就是这样。那林渊不仅全歼了虎堂派去的杀手,还把尸体挂在了城门口,并扬言三日后要公开试刀。”

  “呵呵……呵呵呵呵……”

  年轻公子忽然低声笑了起来,他手中的折扇“唰”的一声打开,扇面上,画着一幅写意的江山图。

  “有意思,真是有意思。本以为只是个有点蛮力的山野村夫,没想到,竟是头心机深沉、手段狠辣的幼虎。难怪,能让萧启元那种枭雄,都另眼相看。”

  “公子,”

  影子护卫低声问道,“那‘四海通’的人,定然会倾巢而出。我们要不要……”

  “去,当然要去。”

  年轻公子合上折扇,轻轻敲击着手心,眼中闪烁着算计的光芒,“如此精彩的大戏,岂能错过?你去准备一份厚礼,就说我‘江南秦家’,对小河村的神兵,也颇感兴趣。”

  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另外,让‘雀堂’的人都动起来。戏台已经搭好,我们这些‘黄雀’,也该找个最好的位置,等着那螳螂和毒蛇,斗个两败俱伤了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黑影一闪,消失无踪……

  风暴的中心,小河村。

  整个村子,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座戒备森严的军事堡垒。

  护村队二十四时辰不间断地在墙头巡逻,警惕地注视着村外的一草一木。

  所有的妇孺,都被组织起来,在秦淑婉的带领下,缝制伤药布包,准备滚石擂木。

  而最核心的工坊区,则更是热火朝天,昼夜不息。

  林渊几乎是住在了那座巨大的水力锻锤旁边。

  他的双眼布满了血丝,嗓子早已沙哑,但他整个人却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。

  “杠杆的角度再调高三寸!我要让它的落点,更精准!更有力!”

  “所有铁料,全部回炉!用我教你们的‘炒钢法’,二次提纯!我要的,不是铁,是钢!”

  “刘总管!那东西,建得怎么样了?”

  他转头,对着另一边同样忙碌的木工坊吼道。

  只见在木工坊的空地上,一座巨大无比、造型奇特的木制器械,已经初具雏形。

  它有着一个长长的、如同巨臂般的投射杆,和一个用巨石与沙袋填充的、沉重无比的配重箱。

  整个结构,充满了简洁而又暴力的机械美学。

  “回渊爷!”

  刘伯温擦着汗,激动地跑了过来,“主体结构已经按照您的图纸搭建完毕!就差最后的配重和投射索了!此物……此物当真能将百斤巨石,抛上天去?”

  “它叫‘霹雳车’!”

  林渊的眼中,闪烁着疯狂的光芒,“它不仅能将巨石抛上天,还能将我们对敌人的愤怒与雷霆,狠狠地砸进他们的头盖骨里!”

  时间,就在这种极限的压榨和创造中,飞速流逝。

  三日期限的最后一夜。

  林渊终于从工坊里走了出来。

  他的身后,孙大锤率领着所有铁匠,抬着一个用黑布覆盖的巨大物件。

  训练场上,护村队全员甲胄在身,手持着刚刚淬火完成的、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钢制矛头,列阵以待。

  他们的脸上,写满了疲惫,但眼神,却亮如星辰,充满了即将奔赴战场的决然与悍勇。

  秦淑婉为林渊披上了一件崭新的黑色大氅,她什么都没说,只是默默地为他整理好衣领,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里,包含了千言万语。

  林渊握住她的手,轻轻捏了捏,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容。

  他转过身,面对着自己一手打造出的这支百战之师,面对着那座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战争堡舍,缓缓地走上了村口最高的了望塔。

  天边,晨曦微露。

  远方的官道之上,几缕尘烟,开始缓缓升起。

  一队,两队,三队……

  来自不同方向的“客人”,正带着各自的目的,如约而至。

  林渊负手而立,衣袂在晨风中猎猎作响,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道道或明或暗的身影,嘴角,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  “戏台已搭好。”

  “诸位,该上场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