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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翌日,天色未亮,紫禁城内,已是暗潮汹涌。

  往日里还带着几分惺忪的宫道,今日却多了一股肃杀之气。

  一队队身着飞鱼服、手持绣春刀的锦衣卫,神色凝重地加强了各处要道的守卫,盘查着每一个进出宫门的人。

  他们都知道,昨日,东厂提督雨化田,带着一个神秘的少年和他们那位“失踪”的指挥使,回京了。

  金銮殿外,汉白玉的广场上,百官伫立,等待着早朝的开始。

  气氛,压抑得可怕。

  文官队列中,以当朝宰相严嵩为首的“严党”官员们,一个个面沉如水,眼神闪烁,不时地交头接耳,却又不敢高声语。

  而另一侧,以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正为首的几位“**”骨干,则看似眼观鼻,鼻观心,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,但那微微挺直的腰杆,却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期待。

  他们都在等。

  等一场即将到来的、足以决定未来朝堂走向的狂风暴雨。

  “东厂提督,雨化田,到”

  随着司礼监太监那一声特有的、尖利悠长的唱喏,所有人的目光,都齐刷刷地投向了广场的入口。

  只见雨化田,身穿一袭大红色的、绣着华丽云纹的蟒袍,缓步而来。

  他脸上挂着那招牌式的、妖异的笑容,身后,只跟了“青龙”与“朱雀”二人。

  他走得很慢,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百官的心尖上,那股子阴柔而又霸道的气场,竟是让整个广场的温度,都仿佛下降了几分。

  他走到百官之前,对着宰相严嵩微微一笑,那笑容亲切却又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挑衅。

  严嵩眼皮微抬,回以一个深不可测的冷哼,便不再看他。

  就在这时,又一声唱喏响起。

  “皇上驾到!”

  钟鼓齐鸣,百官肃容,齐刷刷地跪倒在地,山呼万岁。

  大乾皇帝朱厚熜,在掌印太监曹正淳的搀扶下,缓缓地,走上了那高高的龙椅。

  他今日并未穿那威严的九龙衮袍,只着了一身略显宽大的黄色道袍,脸色苍白,眼袋深重,看起来,更像一个沉迷于丹药方术的疲惫老者。

  但当他坐下的那一刻,一股属于帝王的、不容置疑的威严,便瞬间笼罩了整个大殿。

  他那双看似浑浊的眼睛,缓缓扫过下方跪着的百官,那目光平静,却又仿佛能洞穿人心。

  “众爱卿,平身吧。”

  他的声音,沙哑,无力,却让每一个人,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。

  “谢陛下!”

  百官起身。

  早朝,按部就班地进行着。

  户部尚书奏报钱粮,兵部侍郎言及边防,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。

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,今日之事或许会以一种更隐晦的方式解决时,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正,再次,如同一尊愤怒的石狮,从队列中,轰然出列!

  “启奏陛下!”

  他手持玉笏,声如洪钟,“老臣,有本再奏!前日,老臣所言北地之事,后续,竟有更惊人内幕!据可靠线报,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陆炳,不仅擅自调动缇骑,屠戮良民,其背后,更有朝中重臣,为其遮掩罪行,意图欺上瞒下,蒙蔽圣听!”

  他这一次,不再是旁敲侧击,而是直接将矛头,指向了那看不见的幕后黑手!

  “其行可诛!其心可鄙!若不严惩,国法何在!天理何容!”

  一番话,掷地有声!

  所有人的目光,再次,聚焦到了严嵩的身上。

  然而,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,严嵩非但没有出言反驳,反而,也从队列中,缓缓走出。

  他脸上,带着一种痛心疾首的、悲愤无比的表情!

  “陛下!”

  他跪倒在地,老泪纵横,“王大人所言,字字泣血!老臣……老臣有罪啊!”

  “老臣,亦是被那陆炳所蒙蔽!老臣万万没有想到,此獠竟敢背着老臣,背着朝廷,在地方上,犯下如此滔天大罪!老臣用人不明,识人不清,险些酿成大祸,请陛下,降罪!”

  他这一番操作,直接把所有人都给看懵了!

  严党官员,目瞪口呆。

  **人,也是一脸错愕。

  这……

  这还是那个权倾朝野、专横跋扈的严嵩吗?

  他竟然,主动认罪了?

  龙椅之上,皇帝的眼中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。

  他知道,这潭水,比他想象的,还要浑。

  就在大殿之上,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之时,雨化田动了。

  他迈着猫步,悄无声息地,走到了大殿的中央,对着龙椅,躬身一礼,那声音尖细,却又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
  “陛下,您要的‘真相’,咱家,给您带回来了。”

  他轻轻地,拍了拍手。

  殿外,传来了一阵铁链拖地的声音。

  在两名东厂番子的“搀扶”下,两个身影,缓缓地,走进了金銮殿。

  当百官看清来人时,整个大殿,瞬间,响起了一片压抑不住的、倒吸凉气的声音!

  走在前面的,是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少年,他面容清秀,神情平静,目光坦然,正是青阳都尉,林渊。

 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个人,则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头皮发麻!

  那人,身穿囚衣,披头散发,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,竟是被人用两根木棍,强行固定在腋下,才能勉强“站立”。

  他脸上,布满了血污与绝望,那双眼睛,更是空洞得如同两个黑洞。

  他,正是锦衣卫北镇抚司指挥使陆炳!

  一个活着的,却又生不如死的陆炳!

  这副凄惨的模样,远比一颗血淋淋的人头,更能冲击在场每一个人的心灵!

  “宣,青阳都尉林渊、罪臣陆炳,上殿!”

  曹正淳那尖利的声音,适时响起。

  林渊与陆炳,一前一后,被带到了大殿中央。

  “罪官林渊,叩见陛下!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
  林渊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,不卑不亢。

  而陆炳,则在番子的帮助下,艰难地跪了下去,那被砸碎的膝盖骨,与冰冷坚硬的金銮殿地砖接触的瞬间,他发出了野兽般的、压抑的痛哼。

  “罪……罪臣……陆炳……叩见陛下……”

  龙椅之上,皇帝看着下方那两个截然不同的人,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终于,泛起了一丝真正的、冰冷的波澜。

  他没有看林渊,也没有看严嵩,他的目光,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冰锥,死死地,钉在了那个如同烂泥般跪在地上的,陆炳的身上。

  “陆炳。”

  皇帝缓缓开口,声音不大,却带着雷霆万钧的威严,响彻整个金銮殿。

  “朕,只问你一句话。”

  “是谁,让你去的青阳?”

  “又是谁,把你变成了这副模样?”

  全场,死寂。

  所有人的呼吸,都在这一刻,停止了。

  严嵩的后背,已被冷汗浸透。

  雨化田的嘴角,勾起了一抹妖异的弧度。

  林渊的眼中,闪过一丝冰冷的精光。

  所有人的命运,都悬于陆炳接下来,那即将出口的、第一个字之上。

  陆炳缓缓地,抬起了他那张布满了血污与绝望的脸。

  他看了一眼高高在上的皇帝,又看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、昔日的主子严嵩,最后,他的目光与那个平静地站在一旁的少年,林渊,对视了一瞬。

  他看到,林渊的嘴角,无声地,动了动。

  他读懂了那两个字的唇语“家人。”

  陆炳的心中,最后的一丝犹豫,彻底烟消云散。

  他深吸一口气,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对着龙椅之上,发出了他人生中,最重要也最响亮的一声,嘶吼!

  “回陛下!是……是宰相严嵩!”

  此言一出,满堂皆惊!

  严嵩的身体,猛地一颤,如遭雷击!

  而陆炳却没有停下,他仿佛要将所有的屈辱与恐惧都发泄出来,继续嘶吼道:“但,将罪臣打成这副模样的,却不是严相!也不是林都尉!”

  “而是……而是东厂提督,雨化田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