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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她就像一条没有体温的幽蛇,从那狭窄的、凡人无法想象的“龙口”之中,悄无声息地,滑入了宝源斋的二楼书房。

  整个过程,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。

  她甚至连呼吸,都仿佛与这书房中氤氲的檀香,融为了一体。

  她的第一个落脚点,是书房中一架巨大的、由紫檀木雕琢而成的博古架之后。

  这里的阴影,足以将她那娇小的身形,完全吞噬。

  她稳住心神,透过博古架的缝隙,第一次,完整地,观察着这个被传为“龙潭虎穴”的书房,以及那个被称为“笑面阎罗”的男人钱通。

  书房极大,四壁皆是顶天立地的书架,上面摆满了各种线装古籍,散发着一股纸张与岁月混合的、独特的沉香。

  除了书籍,便是各种价值连城的古玩玉器,随意地摆放在各处,任何一件,都足以让寻常人家,富贵一生。

  而钱通,那个痴肥的、看似人畜无害的男人,此刻,正背对着她,坐在那张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桌后。

  他看得极为专注,手中那本泛黄的古籍,仿佛比世间的一切,都更有吸引力。

  残月没有动。

  她像一块最没有生命的石头,静静地,等待着。

  她知道,在这样的顶尖高手面前,任何一丝一毫的急躁,都可能导致万劫不复。

  时间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
  那支用来计时的沙漏,已经流尽了小半。

  就在这时,钱通,终于动了。

  他似乎是看得久了,脖子有些僵硬,他缓缓地,放下了手中的古籍,站起身,伸了一个懒腰。

  那痴肥的身体,在伸展之时,竟是发出了“噼里啪啦”的、如同炒豆子般的骨骼爆响之声!

  残月的心,猛地一紧!

  她知道,这是一个外家功夫,练到了极高深境界的标志!

  暗鸦的情报,没有错。

  这个胖子,是个不折不扣的高手!

  钱通伸完懒腰,端起桌上的茶杯,走到一旁的茶几边,开始慢条斯理地,为自己续水。

  残月的身形,动了!

 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如同一缕青烟,从博古架后滑出,脚尖在厚厚的地毯上,轻点,再轻点,几个闪烁之间,便已然潜入到了那排巨大的书架深处。

  她的动作,快,且无声。

  仿佛一只在夜间捕食的狸猫,优雅而又致命。

  她躲在书架的阴影里,开始了她的探寻。

  她的目光,如鹰隼般,飞快地扫过一排排的书架。

  她没有去碰任何一本书,她知道,像钱通这样谨慎的人,绝不可能,将如此重要的东西,藏在最显眼的地方。

  她的目光,最终,落在了那张巨大的金丝楠木书桌之上。

  不对。

  她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。

  书桌,同样是人们最容易想到的地方,钱通必然会在此处,设下最恶毒的机关。

  那么,会在哪里?

  残月的目光,开始在这间充满了宝物的书房里,一寸一寸地,搜寻着任何可能存在的“不和谐”之处。

  是那尊前朝的青铜鼎?

  还是那块西域进贡的羊脂白玉?

  都不是。

  这些东西,虽然贵重,却也太过引人注目。

  就在这时,她的目光,被书桌角落里,一样东西吸引了。

  那是一方巨大、古朴,通体乌黑,却又润泽如玉的端砚。

  这方砚台,极大,足有半尺见方,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龙纹,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传世之宝。

 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,与周围那些光彩夺目的玉器相比显得有些低调,却又透着一股厚重的、属于文人墨客的底蕴。

  就是它!

  残月的心中,闪过一丝明悟!

  最危险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!

  这方砚台,每日里,都会被钱通亲手研磨,使用。

  谁会想到,最致命的秘密,就藏在这日日相伴的器物之中?

  她再次,屏住了呼吸。

  她看到,钱通续好了水,正端着茶杯,慢悠悠地,踱步回书桌。

  残月的心,提到了嗓子眼。

  然而,钱通并没有立刻坐下。

  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,竟是转身,走向了书房另一侧的一扇暗门。

  “是茅房。”

  残月的心中,立刻判断了出来。

  机会!

  就在钱通推开暗门,身影消失的那一瞬,残月的身形,再次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!

  她的手指,在那方巨大的端砚之上,飞快地,**着。

  她没有用蛮力,而是用一种极其精巧的、卸骨般的手法,在那云龙纹的某一处龙眼之上,轻轻一按,一旋!

  “咔。”

  一声微弱到,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机括弹动声响起。

  那方沉重无比的端砚,竟是从中间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,露出了一个中空的、漆黑的暗格!

  残月的眼中,闪过一丝喜色!

  她立刻,将手伸了进去!

  然而,下一秒,她那双冰冷的眸子里,那丝喜色,便瞬间凝固!

  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极致的错愕与不解!

  暗格里,是空的!

  没有账册!

  没有金银!

  什么都没有!

  这怎么可能?

  残月的心,猛地向下一沉!

  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错了?

  不,不对!

 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
  她的指尖,在空无一物的暗格底部,再次,仔细地,探寻着。

  忽然,她的指尖,触碰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、凸起的东西。

  她将其,捻了起来。

  那是一张,被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、极薄的纸片。

  纸片之上,没有任何字迹。

  只有一股,极其特殊的、淡淡的、像是某种女子才会使用的香粉的味道。

  就在这时,那扇暗门之后,传来了冲水的声音!

  钱通,要出来了!

  残月的心,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

  她来不及多想,立刻将那张带着异香的纸片,收入怀中。

  随即,她用同样的手法,将那方端砚恢复原状。

  整个过程,快如闪电,不留一丝痕迹!

  在她做完这一切的瞬间,她的身形,再次化作一道黑烟,悄无声息地,退回到了那处位于墙角的、“地龙”的入口之处。

  就在她的身影,刚刚消失在黑暗之中的那一刹那。

  “吱呀”暗门,被推开了。

  钱通,哼着小曲,从里面走了出来。

  他走到书桌前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随即又拿起了那本古籍坐了下来,继续沉浸到了他的世界之中。

  他自始至终都未曾发现,就在刚才那短短的十几个呼吸之间,他这间固若金汤的书房,已经被人如入无人之境般光顾了一次。

  而他也从未发现,他那方最心爱的端砚那最隐秘的暗格之中,已经少了一样东西。

  子时,林府。

  书房之内,灯火通明。

  “空的?只有这张纸?”

  “是。”

  残月的声音,带着一丝任务失败的挫败感,“属下无能,请大人责罚。”

  “不,你做得很好。”

  林渊摆了摆手,示意她不必自责。

  他知道,残月已经做到了凡人所能做到的极限。

  他拿起那张纸片,放在鼻尖,轻轻一嗅。

  一股奇异的、甜腻中,又带着一丝幽冷的香气,钻入了他的鼻腔。

  这股味道,很特别,绝不是市面上寻常的胭脂水粉。

  “账册,不在这里。”

  林渊的眼中,闪烁着思索的光芒,“这方端砚,不是藏匿点,而是一个……中转站。”

  “钱通,每隔一段时间,就会将真正的账册,从这里转移出去。而这张带着特殊香气的纸片,就是他用来与接头人,核对信物的……凭证!”

  “能让钱通,如此信任,并托付如此重要之物的人……”

  林渊的脑海中,飞快地,闪过一个又一个的可能。

  “香粉……女人……”

  他的目光,猛地一凝!

  他想起了暗鸦那份情报中,一个被他忽略了的细节。

  钱通,好美色。

  每隔半月,便会买入一名二八年华的清白女子。

  而这些女子,往往,活不过三月。

  一个疯狂的、却又无比合理的推测,在他的脑海中,轰然成形!

  “暗鸦!”

  他对着门外,沉声喝道。

  “去查!”

  林渊的眼中,闪烁着一种猎人终于发现猎物踪迹的、冰冷的兴奋!

  “给我查,京城之中,所有顶级的青楼、教坊司,甚至是那些豢养着私妓的王公府邸!”

  “查一种,极其特殊的、带有幽冷气息的香粉!查所有,使用这种香粉的女人!”

  “还有!”

  他将那张纸片,递给了暗鸦。

  “去乱葬岗!给我查,所有从钱通府中,扔出去的、暴毙而亡的女奴尸身!”

  “我要知道,她们每一个人,在死前,都接触过谁!去过哪里!”

  “我要,顺着这根线,把那个替严嵩,传递着‘死亡账册’的……“鬼,给揪出来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