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叩响房门。

  姿真惊醒,一旁的位置早冷了,床单沉陷的痕迹逐渐复原。

  门被打开,尼娜走在前,手上惯例拿着调养身体的药物和热水,身后的两名佣人熟练拿走了宗衍留下的衣物,麻木地清扫着昨晚留下的一室狼藉。

  药丸很多,堆积在小盒子里,都是有利于怀孕的补药。

  姿真仰头吞咽下去。

  尼娜站在旁,毕恭毕敬,“今早梁太太来电,请您中午一起吃个饭。”

  一场为她准备鸿门宴,不能不去。

  到得稍晚了些,梁太早已经在等姿真了,她年近五十岁,黑裙黑帽,风韵犹存,面上脂粉厚重,遍布劣质的华丽感。

  她昂了昂下巴,“坐。”

  “您找我有事?”

  说是来用餐,餐桌上却没有任何食物,连一杯茶都没有给姿真点。

  梁太并不将她当人看待,连正眼都未给一个,哪怕姿真是她的亲生女儿,一旦没有价值,便形同虚设。

  过河拆桥,不过如此。

  面前的红茶香味醇正,白气袅袅攀升,空气香甜。

  梁太鲜红的指甲点了点桌面上白纸黑字的合同,“这个你看看,没问题就签字。”

  “这是什么……”

  “你跟宗衍的离婚协议书。”

  宗衍还没给,她却迫不及待了。

  姿真兀自苦笑:“因为韵仪?”

  对这个母亲的记忆很淡漠了,唯独深刻的片段是十岁时,父亲带着她来千里迢迢入港,找到梁太借钱。

  父亲在她面前卑躬屈膝,低声下气,只为借来姿真的学费。

  也是那一天。

  姿真见到了自己的双胞胎妹妹梁韵仪。

  同一个父母,同一天出生,样貌却是天壤之别,命运更是。

  “你本来就是替代品,这点你不是早就知道?”

  从梁韵仪回来那刻,姿真便知道,迟早会有这一天,自己会被利用完剩余价值后一脚踢开,毕竟假的成不了真。

  梁太只是开端。

  “可宗衍,并没有要跟我离婚,您这算不算自作主张?”

  这是姿真最后的底气。

  “你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才死心吗?”

  梁太将茶杯放在了托盘上,瓷器发出的尖锐的撞击声,刺进了姿真心里,“你过来。”

  半迟疑着过去,看向窗外,那是餐厅的出口。

  楼下正停着一台黑色轿车,司机打开了后排车门,车主从餐厅里走了出去。

  那个人,姿真认得,是她的枕边人,跟他在一起的,是她的妹妹。

  与年幼时相见一样。

  梁韵仪明艳动人,是天之骄女,生来拥有的便是最好的,包括宗衍。

  两人并排走在一起,宗衍那样洁身自好,待人寡冷的性子,竟然会允许她挽着自己的手。

  只是上车前一闪而过的背影,便足以感受到宗衍对她的偏爱。

  而身为宗衍妻子的姿真,曾经只是多碰了他一下,便被他推开警告,“梁小姐,请别让你的气味沾到我身上。”

  原来这个规矩,只为她定。

  梁韵仪,才是宗衍规矩之外的人。

  爱与不爱,太过分明。

  “这下看到了?”梁太挽了挽披肩站起来,“别怪妈咪不讲情面,自己三年了都生不出孩子,再这么下去,梁家都会被你拖累的,你就当行行好,可怜可怜你妹妹。”—

  回去路上下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。

  尼娜站在门外,焦急等待着姿真,见到她的车开回来,忙迎上去开车,替她撑伞。

  “尼娜,”姿真躲进伞下,“你怎么出来了,车上有伞。”

  “我……”

  不知该怎么解释。

  尼娜加快脚步,“总之您快回去看看吧。”

  快步进去,裸色高跟鞋上沾了泥水,弄得有些脏,想起宗衍有洁癖,不允许她弄脏家里的任何一块地方。

  哪怕有用不完的佣人。

  他也必须要姿真一点点用抹布擦干净,作为对她的惩罚。

  往后缩了一步,姿真站在台阶上,房内的佣人看到了她,“是太太回来了,二小姐太太回来了……”

  原来是宗衍的二姐。

  整个宗家最不屑姿真的人。

  听到姿真回来,她提着行李箱出来,用力将手里的箱子朝着姿真砸了出去。

  反应不及。

  行李箱的重量撞在身上,姿真惯性跌下台阶,扶着地面,心脏在撞击后痛得发麻,雨水汇聚到下巴流淌着,眼睛跟着湿了。

  却分不清是雨,还是眼泪。

  “二姐,你这是干什么?”

  “你说呢?”

  大雨浇湿了箱子里的物品,以及被当作**的她。

  这不是第一次了。

  宗清青站在台阶上,她环着胳膊,表情鄙夷,“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,没想到你还赖在这儿,真是够厚颜无耻的。”

  那一撞太痛,让姿真呼吸困难。

  一张嘴,雨就往口腔里冲,“这里是我的家。”

  话是这么说,却没一个人肯站出来帮她。

  家里的佣人都聚集在宗清青背后,或窃喜、或同情,千姿百态。

  连尼娜也不敢动。

  毕竟这个家里,姿真处于食物链底端。

  宗清青站在高处,用上位者的姿态审判着姿真,双眸

  “原本要嫁进来的人是韵仪,鸠占鹊巢久了,真当自己是凤凰了?宗衍不想当这个恶人,那我来清理门户。”

  “这是他的意思吗?”姿真的手在雨水中泡得发,脸颊同样失了血色。

  这话听得宗清青想笑,“你当初进门,也不是宗衍的意思,你不还是恬不知耻地嫁进来了?”

  这一点姿真无法反驳。

  她跪坐在台阶上,膝盖冰冷弯曲,裙角被污水染脏。

  如同跌落污水中的一只蝶,失去了美丽与梦幻的翅膀,无非就是一只任人践踏的虫而已。

  在雨中忽而亮起的两束茫茫白光落在姿真脊背上,放大了她的残破。

  循着光,众人一同看去。

  姿真目光所及处,多了一双锃亮的皮鞋。

  他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,西装裤腿是笔挺的,黑色雨伞下是光影斑驳的半张脸。

  淋着雨,仰起苍白的面孔,姿真与宗衍悲悯却冷漠的眼神相对。

  他仿佛在犹豫,是顺势将她踩进污泥中,还是伸手,救她于水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