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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片刻静默后,像谁悄悄抽掉了堵在众人心口的那块砖,七嘴八舌的嘀咕一下子涌出来:

  “我就说嘛,辰远这娃可是我看着长大的,眉眼正,心更正!”

  “可不是,人家做的是积德事,倒叫咱们这张破嘴给抹黑了!”

  “嗨,刚才说的话,你们就当放屁啊!”

  “对对对,水落石出就好,明日谁再翻旧账,我第一个撕他嘴!”

  月光软软地铺在每个人脸上,把那些尴尬、愧疚、释然照得清清楚楚。

  唯独胡来旺缩在枣树影里,一张脸涨成酱猪肝,皱纹里都能拧出苦汁来。

  他抬手想抹一把,又怕被人看见,只得把袖口攥得死紧,心里把自家那长舌婆娘骂了八百遍:

  “丢人丢到祖坟上去了!回去就缝她嘴!”

  沈红颜站在人群最外圈,指尖掐得掌心发木。

  她原本憋了一整晚的泪,此刻像决堤的春河,挡也挡不住。

  她提着裙角冲过去,带着所有委屈与欢喜,一头撞进顾辰远怀里。

  “呜呜……远哥,我就知道……你不会丢下我的……”

  她哭得肩膀一抖一抖的。

  顾辰远被她撞得后退半步,笑着把人拢紧,

  “傻媳妇,我顾辰远这辈子就认一个理:娶你,宠你。”

  他低头,用拇指一点点揩去她的泪,声音低得只能让两个人听见,“上辈子的错,我这辈子一定要加倍补偿你。”

  沈红颜听不懂“上辈子的错”是什么意思,现在的她也不计较这些,她现在知道,远哥是爱自己的,是要娶自己的,这就足够的。

  她破涕为笑,鼻尖红红的,像被春风吹开的山樱。

  顾辰远在她耳边用气音哄道:“好了,今天本来就来晚了,再耽搁就更晚了。爹,咱们开始吧。”

  “嗯。”顾大川应道。

  沈红颜此时已经俏脸通红,很是不好意思的将脸埋进袖口。

  顾大川干咳两声,把腰板猛地一挺,开嗓喊道:“下——聘——喽!”

  尾音像戏台上的铜锣,嗡嗡地滚过整个院子。

  顾大川开始很是自豪的报起来:

  “床单两幅——上绣鸳鸯戏水,下绣并蒂莲开~”

  “被里被面两双——一床春风桃花,一床秋月桂香~”

  “枕巾一对——左枕‘如意’,右枕‘吉祥’,合起来就是‘如意吉祥’~”

  “暖瓶两个——红胆镀银,装的是百年好合的热茶~”

  “脸盆两个——牡丹缠枝,盆底藏着早生贵子的喜钱~”

  “毛巾两双——一巾擦去相思泪,一巾迎来合欢笑~”

  “袜子两双——左脚踩福,右脚踩禄,步步登高~”

  …………

  他越唱越快,调门越翻越陡,末尾拖得老长,像给每件小物件都拴了根红绸带,随风飘得满院都是。

  围观的老少爷们哪见过这阵势,一个个伸长脖子,眼珠子瞪得比铜铃还圆:

  “哎呦喂,这得攒几年家底?没想到啊,这个辰远小子竟然闷声干大事!”

  “别说话,听!后头还有大货!”

  人声刚落,顾大川的声音再次响起:

  “——缝纫机一台!‘蝴蝶牌’,脚踏飞轮,给新媳妇缝出十里红妆!”

  “——手表一块!‘上海牌’,铮铮钢带,给新女婿锁住一寸光阴!”

  话音未落,两个壮汉齐步抬进一台擦得锃亮的缝纫机,机头系着大红花,像给这个铁家伙戴了顶红帽一般。

  后面跟着的小媳妇捧上一只红绒盒,“啪”地弹开,表盘上的秒针哒哒走,像替新人数心跳。

  月光、灯光、火光,一层层叠在沈红颜脸上,照得她眸子里碎星乱溅。

  她悄悄攥紧顾辰远的袖口,小声嗔道:“咋……咋这么多呀?”

  顾辰远低笑,掌心覆在她手背上,指腹轻轻刮过她因紧张而凸起的骨节,

  “不多。往后咱们的日子还长呢,我慢慢补,你慢慢数。”

  顾大川听见小两口再那里嘀咕,嗓们又提高三分,朝围观的乡亲们嚷:

  “都别眨眼!后头还有——”

 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,拉长的尾音像钩子,把所有人的胃口吊到嗓子眼。

  人群“轰”地一声炸开了锅,像热油里泼了瓢凉水,噼里啪啦响成一片。

  “我嘞个老天爷!这哪是娶媳妇,这简直是要把供销社给搬来了吧!”

  “三转一响齐全了不说,竟然还有东西,这小子是怎么弄来这么多的东西的?”

  “咱全村真的是独一份啊,就是书记家两个儿子结婚加在一起也没有这样的排场,我亲眼见的,老二那台缝纫机还是借的!”

  “啧啧啧,红颜这丫头是踩了哪门子**运,祖坟上冒青烟喽!”

  沈红颜原本抿着嘴,这会儿彻底绷不住了,嘴角一路的上扬。

  她悄悄把指甲从掌心里松开——那里刚才还因为紧张掐出四个月牙,此刻全变成了甜蜜蜜的窝。

  李海富此时也终于是舒展开,褶子里都淌着笑。

  李达强蹲在门槛上,一脸的眼馋: “我的天啊……这么多的物件,要是能给我,让我天天给辰远端洗脚水都成!”

  沈红颜听见了,皱起小鼻子,声音脆得像刚摘的青瓜:

  “哥,你省省吧,这是顾辰远给我的,跟你可是没有半毛钱的关系!”

  李达强拿袖子抹泪,委屈巴巴:“我就是过个眼瘾,还不行嘛……”

  这边斗嘴还没收尾,那边四个壮汉“嘿哟嘿哟”又抬进大件——

  花木匠提早赶工,刷的是枣红漆,涂的是桐油,亮得能照出人影儿。

  “板箱两座——一厢装春夏秋冬,一厢装柴米油盐!”

  “立柜一对——左柜藏凤冠霞帔,右柜藏书生青衫!”

  “椅子两对——日坐成双,夜坐成对,多子多福!”

  吆喝的尾音还没散,院子已经挤得转不开身,红漆家具排成一字长蛇,把月光都遮去大半。

  大姑娘小媳妇们齐刷刷瞪直了眼。

  “我当年就两身换洗衣裳,连包袱皮都是借的!”

  “我十块钱彩礼,婆婆还嫌贵,雪花膏长啥样都没见过!”

  “我走着来婆家的,半路还崴了脚,疼得哭了一宿!”

  说着说着,几人把沈红颜围成半月,嘴里羡慕,手上比划。

  “要是这阵势给我,让我倒贴都愿意!”

  “醒醒吧,先照照自己,你有红颜那柳叶眉、杏子眼吗?”

  被点名的沈红颜抿唇直笑,月牙眼弯弯,心里像被人灌了滚烫的蜂蜜水,一路甜到指尖。

  她偷偷瞄向顾辰远——那人正倚在门框上,双臂环胸,目光穿过人群,稳稳当当地接住她的视线。

  四目相对,他无声地动了动唇:

  “别急,这才刚开始,往后日子还长,我一件件给你挣。”

  沈红颜鼻尖一酸,笑意却更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