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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临走前,顾辰远把王铁汉拽到墙角,笑得像只刚偷了腥的猫:“姐夫,跟大队递个话儿,能不能在省道边给咱划溜儿地?不用太大,够盖两间门面、停三辆卡车就行。”

  王铁汉搓着手吭吭哧哧:“弟呀,不是我不问,我家的情况,没有划地的资格,想要份地,难啊!”

  “成不成先问一下呗,万一一不小心就成了呢?”顾辰远拍拍他肩膀,“再说了,先探探口风也是好的。不行咱们再想办法。”

  王铁汉只好点头:“那我试试。”

  顾辰远回家,锅里炖着五花肉,碗里扣着红烧鸡,案板上还躺着一条两斤重的鲤鱼,油花子飘了三指厚。

  这伙食比平时还要好上不少呢。

  不过,都是昨天婚宴上剩的,毕竟昨天宴请了那么多桌,剩下的菜只能他们打扫了。

  亲戚朋友走的时候也带上些,但是还是剩了不少。

  那个年代没有冰箱,所以这些东西还得快点吃。

  出门有钱进,回家有媳妇等,这可是让人白天干劲十足,晚上也干劲十足,小日子比浸了蜜的枣还甜。

  沈红颜这段时间则是新添了毛病——数钱。

  每天晚上她都闩了门,把票子摊在炕上,五块的一摞、十块的一垛、钢镚儿排成长城,指尖蘸着唾沫,唰——唰——越数越精神。

  “再数一张就睡!”

  “最后一张!”

  直到月影西斜,才抱着钱兜子美滋滋地钻进被窝,梦里都是票子哗啦啦的下雨声。

  ——

  有人欢喜有人愁,老杨家那边却翻了锅。

  整整两天,杨家的灯没敢灭,这杨家的人可是把杨铁柱家堵得死死的。

  杨铁柱这两天也不好过,一天往乡里跑八趟,鞋底都快磨出火星子。

  终于,在萧宁安那间摆着国旗、挂着“为人民服务”的办公室里,杨铁柱终于是见到人了。

  “保外就医!”

  萧宁安眯着眼,烟圈吐得老长,“当然,不是正经那种——判刑以后才用得着。你们那俩小子还在派出所押着,操作空间大了去。”

  他敲敲桌子,声音压得极低:“第一,把伤往重了说,流血不止、随时昏厥;第二,杨家集体反诉,告顾辰远故意伤害;第三,扯皮!扯得越大越好。人一多,水就浑,鱼才能溜出去。”

  杨铁柱听得额头直冒汗,却像抓住了救命稻草,连连点头:“明白!扯皮——这事我会。”

  “这样一来,时间长了,他顾辰远就只能不堪其扰,直到妥协。”萧安宁恶狠狠的点头。

  现在他杨铁柱也可以没有底线了?

  那玩意儿在那个年代没用。

  杨铁柱回到家里,将这个主意跟大家一说。

  那些人现在别的兜听不进去,只要是能将自己家里的孩子弄出来,怎么都行。

  “法不责众”四个字像四颗速效救心丸,塞进杨家族人胸口,立刻全员血脉贲张。

  杨铁柱把控诉书往桌上一拍:“签字!按手印!红泥不够?拿鼻血凑!”

  于是,十二户、八九十口人,横着签、竖着签,会写字的写“杨”,不会写字的画圈,圈不够圆?

  那正好,像被顾辰远打的——带伤!

  写完,杨雨手都抽筋,杨铁柱却还不满足,又逼着她添了几个字:

  “不严惩凶手,全村陪葬!”

  墨汁滴答,像新鲜伤口往下淌血。

  随后,他举着这面“血书”,带着七大姑八大姨,浩浩荡荡直奔顾家。

  那架势不像告状,倒像抬棺——棺材里躺的是“道理”,准备埋进顾家的门槛。

  顾辰远刚撂下碗,嘴角还沾着一粒米饭,正手把手教沈红颜给菌棒“打针”。

  “轻点儿,对,就这儿,别戳太深。”

  话音未落,门被擂得山响。

  “顾辰远!出来!”

  杨铁柱一声吼,身后乌泱泱的人头跟着晃,像一片被风吹歪的毒蘑菇。

  顾辰远擦了擦手,推门而出。

  夕阳正好,给他镀了一层金边,晃得杨家众人下意识眯眼——像极了升堂时县太爷背后的“明镜高悬”。

  “大队长,我就知道你会来。”

  他声音不高,却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,“再晚点,我媳妇就要留你吃晚饭了——蘑菇炖鸡,正缺个搅棍。”

  杨铁柱没接茬,直接把“血书”抖开,哗啦啦一声,控诉书迎风招展,像一面招魂幡。

  “看清楚!十二户、八十六口,联名!按着手印!红得发紫!顾辰远,你故意伤害杨家子弟,证据确凿,民意滔天!”

  他故意停顿,等顾辰远变脸——最好跪地求饶,最好涕泪横流。

  然而,对面那张脸比石头还稳,甚至带着一点……似笑非笑的嘲讽,仿佛在看猴戏。

  杨铁柱心口“咯噔”一声,莫名想起小时候捅马蜂窝——也是这么嗡嗡乱响,也是这么……即将被蛰得满头包。

  “顾辰远,”

  他咽了口唾沫,决定先礼后兵,“大家一个村住着,抬头不见低头见。这样,你表个态,赔点医药费,再当众道个歉,咱们就撤状,当啥事没发生,咋样?”

  顾辰远抬眼,目光穿过控诉书,穿过杨铁柱,穿过那八十六个歪歪扭扭的手印,落在远处山尖上最后一抹霞光。

  “说完了?”

  “……说完了。”

  “说完了就滚。”

  顾辰远转身,门板在他手里“咣当”一声合上,震得杨铁柱耳膜发麻。

  “有那功夫磨牙,我还不如回去教媳妇种蘑菇——至少蘑菇懂事,知道什么叫分寸。”

  门缝里飘出沈红颜的轻笑,像一根羽毛,轻轻挠在杨家众人的脸上。

  杨铁柱愣在原地,手里那纸“民意”忽然变得烫手,仿佛按着的不是红手印,而是刚出锅的烙铁。

  “顾辰远,你别太狂!你那几个兄弟还遮不了这天!咱们——走着瞧!”

  杨铁柱吼得脖子青筋暴起,像根要迸裂的井绳。

  顾辰远单手插兜,另一只手替他掸了掸肩上的灰,声音低却清晰:“我拭目以待。”

  院里,家人们围了上来。

  “小远,怎么了,没事吧?”

  “能有什么事?”顾辰远笑出一口白牙,“有事的是他们。”

  ……

  杨铁柱拖着脚步回村,刚拐进巷口,就被族人里三层外三层裹住。

  “咋样?他服没服?”

  “吓跪了吧?”

  “队长,你说话呀!”

  几十双眼睛冒绿光,仿佛他嘴里能吐出金元宝。

  杨铁柱嘴角抽了抽——

  “他说——滚!”

  不过,这话打死他也不能如实交代啊,自己这么被人下了面子,要是被大家知道了,自己的脸就彻底不用要了。

  “他没答应,明天我们只能去起诉了!”

  他闷声扔下一句,拔腿就走。

  心累啊,这个事情弄得自己比连耕十亩地还累。

  夜像口黑锅扣下来。

  杨铁柱回家直接晃到西厦子,推门,“吱呀”一声,像猫叫。

 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,劈成惨白的一条。

  炕角缩着个人影——媳妇早上刚被带走,家里就剩这个女人了,人少好办事。

  很快,便传来了压抑的喘息声,哭声断断续续,像钝锯割着他的神经。

  杨铁柱蹲下去,狠狠抹了把脸:

  “别哭,再哭……天就更亮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