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,在一线天的峡谷中,改变了流向。

  它不再是自由穿行的山间气息,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裹挟、所挤压,最终化作沉闷的呜咽,仿佛预兆着一场即将到来的血腥献祭。

  崖顶之上,狼一纹丝不动。

  他像一尊与岩石融为一体的雕塑,唯有那双眼睛,闪烁着非人的、捕食者般的幽光。

  他身后的百名夜鸦,早已按照预定的位置潜伏就位,他们或是藏身于嶙峋的怪石之后,或是隐匿在枯败的灌木丛中,每一个人的呼吸都轻微到了极致,与这片死寂的山脉浑然天成。

  他们的身前,都摆放着数个漆黑的“天火桶”。

  这些貌不惊人的铁桶,此刻正静静地吸收着晨曦的微光,散发着一丝危险的、属于金属与油脂的冰冷气息。

  时间,在凝滞的空气中缓慢流淌。

  每一分,每一秒,都像是在打磨着所有人的神经,让那根名为“杀意”的弦,绷得越来越紧。

  终于,地平线的尽头,出现了一道蠕动的黑线。

  那条黑线以一种沉稳而坚定的速度,不断变粗、变长,最终化作一片令人心胆俱裂的黑色潮水。

  黑甲军。

  他们来了。

  与李威那支部队的张扬不同,这支军队的行进,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
  上万人的军队,除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与甲叶摩擦的金属交响外,再无半点杂音。

  那面绣着狰狞兽首的黑色大纛,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无风自动,仿佛有无数冤魂在旗帜上盘旋哀嚎。

  这是一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军队,每一个士兵的身上,都散发着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味与煞气。

  他们不是来剿匪的,他们是来屠城的。

  大军的最前方,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将领,骑在一匹通体漆黑、眼冒红光的战马之上。

  他同样身披黑甲,但那甲胄的样式却更加厚重、更加狰狞,肩甲处甚至探出两根锋利的尖角,宛如一头从地狱深处走出的魔神。

  他没有戴头盔,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,纵横交错着数道狰狞的伤疤。

  其中最深的一道,从他的左额角一直劈到下颌,几乎将他的脸分成了两半。

  他就是萧烈。

  那个在北境,能令小儿止啼的“屠夫”。

  萧烈的目光,如鹰隼般锐利,缓缓扫过前方那道如同巨兽之口的峡谷。

  他的眉头,几不可察地微微皱起。

  太安静了。

  安静得有些反常。

  按照情报,九幽狱的叛军头目林河,是一个狡猾而疯狂的之徒。

  这样一处足以埋葬千军万**险地,他不可能毫无布置。

  “停。”

  一个简洁的字,从他口中吐出。

  身后那支庞大的黑色洪流,竟在短短数息之内,令行禁止,瞬间从行进状态转为原地警戒,动作整齐划一,毫无滞涩。

  仅此一手,便足以看出这支军队恐怖的纪律性。

  一名副将催马上前,低声问道:“都统,有何不妥?”

  “派一队斥候进去,仔细搜。任何一根不该动的草,任何一块不该在的石头,都给我查清楚。”

  萧烈的声音沙哑而低沉,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,“再派两支羽林卫,从两侧山岭包抄过去。我要像梳头发一样,把这两座山给我梳一遍。”

  “都统,是否太过谨慎了?”

  副将有些不解,“区区一群囚犯组成的乌合之众,难道还敢在此地伏击我黑甲军天威?”

  萧烈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,他转过头,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副将。

  “狮子搏兔,亦用全力。李威就是死在了他的傲慢上。”

  他冷冷地说道,“我不管敌人是谁,我只知道,任何可能威胁到我士兵性命的因素,都必须在它萌芽之前,被彻底碾碎。”

  “……是!末将遵命!”

  副将心中一凛,再也不敢多言,立刻拨转马头,传达命令去了。

  崖顶之上,狼一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
  他看到了。

  他看到黑甲军的大部队停在了峡谷之外,也看到了数十名精锐斥候,正以一种极其专业的战术队形,交替掩护着,小心翼翼地向峡谷内摸来。

  更让他心惊的是,左右两侧的山林中,竟也有两支人数不少的精锐部队,开始呈扇形展开,向上攀爬搜索。

  好一个萧烈!

  这份滴水不漏的谨慎,这份视人命为草芥的耐心,简直不像一个将军,更像一个经验老到、从不出错的猎人!

  如果再等下去,两侧包抄的羽林卫,很快就会发现他们这些潜伏在崖顶的“夜鸦”。

  到那时,伏击将彻底变成一场笑话。

  狼一的额角,第一次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
  他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

  神尊的计划,必须提前发动。

  即便这样,只能摧毁敌人的先头斥候部队,无法将伤害最大化,也必须这么做。

  一旦被敌人抢占了先机,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。

  他的目光,死死地锁定着下方那队已经深入峡谷近百米的斥候。

  就是现在!

  狼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只是缓缓地,举起了自己的右手,然后猛然握拳。

  这是一个最简单的信号,也是一个最决绝的命令。

  下一刻,百名夜鸦同时行动。

 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,用尽全身力气,将身前那沉重的“天火桶”,奋力推下了万丈悬崖!

  上百个黑色的铁桶,在空中翻滚着,坠落着,像一群扑向地狱的黑色死神。

  它们在陡峭的岩壁上碰撞、弹跳,发出“哐当、哐当”的刺耳声响,瞬间打破了峡谷的死寂。

  “那是什么?”

  下方,正在搜索前进的黑甲军斥候们,第一时间发现了头顶的异状。

  他们惊愕地抬头,只看到无数黑点,正带着死亡的呼啸,向他们当头砸来。

  “敌袭!隐蔽!”

  斥候队长发出声嘶力竭的咆哮。

  然而,一切都太迟了。

  “轰!”

  “轰!”

  “轰!”

  第一批天火桶,重重地砸在了坚硬的谷底岩石上。

  那脆弱的薄铁皮外壳瞬间破裂,里面被高度压缩的猛火油与各种助燃物,在剧烈的撞击下,轰然爆开!

  刹那间,数十团橘红色的、仿佛有生命的烈焰,如怒龙般喷薄而出!

  滚烫的油料四处飞溅,黏稠得如同跗骨之蛆,沾染到任何物体,都会立刻将其点燃。

  无论是岩石、枯草,还是黑甲军斥候那身引以为傲的精良铠甲!

  “啊!”

  凄厉的惨叫声,第一次从黑甲军士兵的口中发出。

  一名斥候被飞溅的火油淋满了全身,他瞬间变成了一个嘶吼的火炬。

  那身坚固的黑甲,此刻非但没能保护他,反而成了最致命的烤炉,将他的血肉活活烤熟。

  他疯狂地在地上翻滚,试图扑灭身上的火焰,但那来自地狱的烈焰,却越烧越旺,直到将他的惨叫声,彻底吞噬。

  这,仅仅只是一个开始。

  更多、更密集的天火桶,如同下了一场黑色的死亡之雨,接连不断地从天而降。

  整个一线天峡谷,在短短数息之内,就从一条清冷的通道,彻底变成了一条流淌着火焰与死亡的熔岩之河。

  恐怖的高温,让空气都发生了扭曲。

  那股足以焚尽万物的毁灭气息,冲天而起,甚至让峡谷之外的萧烈,都感到了一股灼人的热浪。

  他猛地抬头,看着峡谷内那冲天而起的、几乎要将天空都烧成红色的火光,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,第一次,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之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