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阳城的夜,被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着。

  城主府的灯火彻夜未熄,一队队甲胄鲜明的巡逻兵士手持火把,脚步声杂沓地穿行于大街小巷,将戒严的肃杀气氛渲染到了极致。

  然而,这看似固若金汤的防卫,却对那些真正来自黑暗的生物毫无意义。

  城西,陈记粮行后院。

  肥胖如猪的粮商陈富贵,正焦躁不安地在他的密室中来回踱步。

  他身上名贵的丝绸睡袍早已被冷汗浸透,紧紧贴在肥硕的身体上,勾勒出令人作呕的轮廓。

  听雨楼的据点被毁了。

  这个消息如同一道晴天霹雳,将他从安逸富足的美梦中悍然惊醒。

  他这条船,是绑在听雨楼那艘大船上的,如今大船被轰出了一个窟窿,他这条小舢板还能安稳吗?

  就在这时,一阵轻微得几乎无法察觉的敲击声,从密室那面伪装成书架的暗墙后响起。

  笃。

  笃笃。

  这是听雨楼内部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。

  陈富贵浑身一颤,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,连滚带爬地冲过去,笨拙地转动机关。

  沉重的石门无声地向内滑开,露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漆黑地道。

  “是哪位大人驾到?城主府那边已经……”

 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。

  从地道中走出的,并非他熟悉的任何一位听雨楼银牌杀手。

  为首那人身形如鬼魅,笼罩在一件宽大的黑色斗篷之下,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非人寒光的眼睛。

  他身后,两名同样装束的黑衣人悄无声息地跟了出来,如同两尊沉默的死神。

  一股混杂着血腥与泥土的冰冷气息,瞬间灌满了整间密室。

  “你……你们是什么人?”

  陈富贵的声音因恐惧而剧烈颤抖,肥胖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向后退去,“这里是听雨楼的产业,你们……”

  “听雨楼?”

  为首的黑衣人,正是冯献。

  他发出一声沙哑而轻蔑的嗤笑,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,“那个被一击抹平的废物组织吗?”

  陈富贵的大脑嗡的一声,一片空白。

  一击……

  抹平?

  难道远郊那场惊天动地的毁灭,竟是眼前这群人所为?

  冯献缓步上前,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陈富贵的心跳上。

  他根本没有理会对方那毫无意义的威胁,只是用那双狼一般的眼睛死死盯着他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陈富贵,南阳本地人,三十七岁。十三年前,你为谋夺家产,毒杀亲兄。此事被听雨楼知晓,以此为把柄,将你发展为外围暗桩。平日里负责为他们转运物资,刺探商路情报。我说的,对吗?”

  每一个字,都像一柄烧红的铁锥,狠狠扎进陈富贵的灵魂深处!

  他最大的秘密,他以为早已随着兄长的尸骨一同腐烂的罪孽,竟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说了出来!

  “不……你……你胡说!”

  陈富贵脸色煞白,嘴唇哆嗦着,却连一句完整的辩解都说不出来。

  冯献没有再给他开口的机会。

  他身形一晃,鬼魅般欺近,一只冰冷如铁钳的手,精准地扼住了陈富贵肥胖的咽喉。

  那股恐怖的力量,让陈富贵瞬间感受到了死亡的窒息。

  “现在,你效忠的主子已经自身难保。而我们,知道你的一切。”

  冯献的声音贴在他的耳边,如同来自地狱的低语,“神尊,给了你一个选择的机会。”

  他顿了顿,森然的杀意几乎要凝成实质。

  “要么,成为我们新的耳目,继续你富商的好日子。要么,我现在就拧断你的脖子,明天一早,你毒杀亲兄的罪证,就会出现在南阳府的衙门口。”

  没有威逼,没有利诱。

  只有最赤裸、最直接的死亡威胁。

  陈富贵浑身剧烈地颤抖着,不是因为愤怒,而是源于最深沉的恐惧。

 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,扼住自己喉咙的那只手,只需要再用上分毫的力气,就能轻易地捏碎自己的喉骨。

  他毫不怀疑,对方说得出,就做得到。

  “我……我选……我选第一个……”

  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,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。

  冯献缓缓松开了手。

  陈富贵立刻瘫软在地,像一滩烂泥,大口大口地喘息着,眼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深深的恐惧。

  “很好。”

  冯献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,语气冰冷,“从现在起,听雨楼给你的任何指令,你都要第一时间向我们汇报。另外,我要你动用所有的关系,帮我们的人,在南阳城里,弄到最合法的身份。”

  说完,他不再看地上的胖子一眼,转身便准备离去。

  “大……大人!”

  陈富贵挣扎着爬起来,颤声问道,“我……我该如何称呼您?又该如何……称呼您背后的那位……”

  冯献的脚步一顿。

  他缓缓转过头,斗篷下的双眼,闪过一抹狂热的崇拜与敬畏。

  “你,没有资格知晓我的名字。”

  “至于我们所信仰的存在……你只需记住,那是行走于人间的……神。”

  话音落下,他与两名手下已如青烟般融入了地道的黑暗之中,只留下一句冰冷的神谕,在密室中久久回荡。

  陈富贵呆立原地,冷汗涔涔而下。

  他知道,从今夜起,他这个提线木偶,只是换了个操纵者而已。

  而新的这位,远比听雨楼……

  恐怖百倍。

  与此同时,南阳城,一座毫不起眼的当铺内。

  周文昌换上了一身寻常富商的打扮,在那名黑衣卫统领的陪同下,走进了当铺的后堂。

  一名形容枯槁、眼神精明得像老鼠一样的当铺掌柜,早已在此等候。

  他对着周文昌略一拱手,便侧身引路,打开了一道通往地下的暗门。

  “判官大人座下,‘墨鸦’使者,已等候多时。”

  周文昌面沉如水,点了点头,迈步走入那片深沉的黑暗。

  地下的密室远比想象中宽敞,布置却极为简单,只有一张石桌,两盏油灯。

 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中的人影,正背对着他们,擦拭着一柄造型奇特的墨色短刃。

  那人影并未转身,只是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说道:“周城主,深夜造访,想必是有什么棘手的大生意了。”

  周文昌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,开门见山:“我要买一条命。”

  “哦?”

  代号“墨鸦”的使者动作一顿,缓缓转过身来。

  兜帽下,是一张苍白而年轻的脸,但那双眼睛却像古井一般,深不见底,“这北境之内,还有值得周城主亲自出马买的命,想必价钱不菲。”

  “鬼面。”

  周文昌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“我要他死。无论你们用什么方法,付出什么代价。”

  “鬼面?”

  墨鸦的眼中,终于闪过一丝波澜。

  他放下了手中的短刃,身体微微前倾,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弥散开来。

  “周城主的消息,倒是灵通。我们刚在鹰愁坡外损失了一个据点,你就找上门来了。”

 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,“看来,你已经认定,此事是那鬼面所为?”

  “除了那个疯子,谁还有这等神鬼莫测的手段?”

  周文昌冷哼一声,“我也不与你绕圈子。我知道你们听雨楼损失惨重,正急于复仇。而我,可以为你们的复仇,提供一切便利。”

 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布防图,推到了石桌中央。

  “这是我南阳城最详尽的兵力布防。只要你们的人能干掉鬼面,我可以打开城门,配合你们的精锐,将他那伙藏在地下的老鼠,一网打尽,连根拔起!”

  这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筹码。

  墨鸦的手指,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石桌面,发出富有节奏的轻响。

  他没有去看那张布防图,只是盯着周文昌的眼睛。

  “周城主好大的手笔。只是,你凭什么认为,我们还需要你的配合?”

  他的嘴角,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,“对付一个只会躲在地洞里的疯子,我听雨楼,还不至于要与地方官府合作。”

  周文昌的脸色,瞬间变得无比难看。

  “你!”

  “不过……”

  墨鸦话锋一转,慢悠悠地说道,“既然城主如此有诚意,我们也不能不给面子。杀鬼面,可以。但价钱,要重新谈。”

  他伸出三根手指。

  “黄金三万两,外加南阳城未来三年一半的税收。事成之后,鬼面的地盘,我们也要七成。”

  “你这是趁火打劫!”

  周文昌猛地拍案而起,怒不可遏。

  “不不不。”

  墨鸦笑着摇了摇头,眼神却冰冷如刀,“这叫……合作的诚意。毕竟,那可是一个能隔着三十里地,就摧毁我们一个据点的怪物。这个价钱,买他的命,很公道。”

  周文昌的胸口剧烈起伏,双拳紧握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

  他死死地盯着墨鸦那张年轻却又无比老辣的脸,最终,所有的愤怒都化作了无力的颓然。

  他别无选择。

  “好……我答应你!”

  他几乎是咬着牙,说出了这句话。

  “合作愉快。”

  墨鸦的脸上,露出了满意的笑容。

  然而,他们谁也不知道。

  就在他们达成这笔肮脏交易的同一时刻,远在八十里之外的地底深处,林河的面前,正摆放着两份刚刚送达的情报。

  一份,来自于刚刚被策反的粮商陈富贵。

  另一份,则来自于一名被冯献安插在当铺附近,负责监视的夜鸦使徒。

  林河的指尖,轻轻划过那份记录着周文昌与听雨楼交易内容的密报,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玩味的弧度。

  “借刀杀人么?”

  他低声自语,目光穿透了层层岩石,仿佛看到了那个在棋盘上徒劳挣扎的南阳城主。

  “只可惜,你连自己的刀,都已经握在了我的手里。”

  “现在,舞台搭好了,提线也已就位。”

  “那么……就让这场好戏,开演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