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,冻结了。

  那柄淬炼了癸毕生技艺与信念的致命锋芒,此刻正悬停在离目标后心仅有分毫之差的距离,却再也无法寸进,仿佛撞上了一堵由时间和空间本身铸就的无形壁垒。

  风停了,声息断绝。

  广场上二十万人的狂热呐喊仿佛被抽离到了另一个世界,只剩下神坛之上这诡异到极致的对峙。

  癸看见了。

  他看见那张狰狞的青铜鬼面,以一种扭断骨骼的姿态,正对着自己。

  那双空洞的眼眶里,没有惊愕,没有恐惧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意外。

  有的,只是一种等待猎物踏入陷阱的、冰冷而戏谑的平静。

  “你,来了。”

  这三个字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却像一道九幽惊雷,在癸的灵魂深处轰然炸响!

  不可能。

  这绝对不可能!

  他的“无相杀境”,是他踏入天干之列的根基,是他引以为傲的至高技艺。

  他能化身光影,能融入尘埃,能将自身的存在感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去。

  他刺杀过的王侯将相、武道宗师,无一不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刻,才惊恐地意识到他的存在。

  可眼前这个人……

  这个怪物……

  他不仅察觉了,甚至从一开始就在等待!

  这一刻,癸所感受到的,并非刺杀失败的挫败,而是一种信仰崩塌的巨大恐惧。

  他的整个世界观,他赖以为生的刺客信条,在这一刻被对方轻描淡写的一句问候,彻底击碎成了齑粉!

  钟楼之上,判官脸上的残忍笑意,瞬间凝固成了惊骇的冰雕。

  他手中的千里镜剧烈地颤抖着,几乎要从指间滑落。

  他看清了那扭转的头颅,看清了那近在咫尺的对峙。

 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气,让他通体冰凉。

  那不是凡人应有的反应!

  那更不是一场刺杀!

  那是一场……

  神明对凡人自不量力之举的公开审判!

  电光石火之间,癸从信仰崩塌的震骇中强行挣脱。

  他是听雨楼最顶级的杀手,心志坚如钢铁。

  即便遭遇了最不可思议的变故,他的身体本能依然驱动着他做出最正确的选择。

  杀!

  一击不成,便以命相搏!

  他手腕猛地一抖,那道凝固的黑色锋芒瞬间爆发出千万道残影,如同一朵盛开的死亡黑莲,将林河周身所有要害尽数笼罩!

  他放弃了无声的刺杀,转而发动了最酷烈、最决绝的搏命强攻!

  然而,林河甚至没有去看那足以分金断玉的剑光。

  他那颗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头颅,缓缓转了回来,重新面向阶梯下那个因为狂喜而呆滞的幸运儿王二狗。

  他伸出手,掌心那枚“神恩徽章”静静悬浮。

  他的声音,依旧平稳得不带一丝波澜,仿佛身后那场致命的袭杀,不过是一场无足轻重的闹剧。

  “王二狗,上前。”

  “领受你的神恩,履行你的职责。”

 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,他掌心的那枚徽章,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光!

  嗡……

  一声奇异的嗡鸣,并非来自空气的振动,而是直接在广场上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响起。

  紧接着,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。

  林河手中那枚徽章的光芒,仿佛一粒投入水中的火种,瞬间引爆了连锁反应。

  在他身后,那九十九个盛放着徽章的黑曜石托盘上,另外九十九枚徽章同时亮起,光芒冲天!

  一百道光柱,在神坛之上交织成一张天罗地网,将整座平台彻底笼罩!

  而身处网中的癸,只觉得周身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水银。

  他引以为傲的速度骤然锐减,更让他惊骇欲绝的是,他那融入影子的“无相杀境”,在这片光网的照耀下,被强行破除了!

  他的身形,从一道模糊的虚影,被迫凝聚成了实体。

  他暴露了。

  在全城二十万人的注视下,一个身穿灰色布衣的刺客,就这么突兀地、狼狈地,出现在了神尊的身后。

  “那……那是什么人?”

  “刺客!有刺客!”

  “保护神尊!”

  人群先是死寂,继而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哗然。

  恐惧与愤怒交织在一起,化作了排山倒海的声浪。

  然而,他们的惊呼很快便被新一轮、更加匪夷所思的剧变所取代。

  阶梯之下,那个名叫王二狗的瘦小男人,被一道从天而降的银色光柱精准地笼罩。

  他发出了一声既痛苦又狂喜的嘶吼,全身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噼啪爆响。

  他原本瘦弱干瘪的身躯,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膨胀,肌肉虬结,青筋暴起!

  他的双眼,更是被染上了一层狂热的银芒。

  “神恩……这是神恩!”

  他感受着体内凭空涌出的、足以撕裂虎豹的强大力量,激动得浑身战栗,“神尊赐予了我力量!”

  林河的声音适时响起,如同最终的判词。

  “神之选民,当为神明涤荡不洁。”

  “去,撕碎他。”

  王二狗猛地抬头,那双燃烧着银色火焰的眸子,死死锁定了神坛上那个让他感到极度厌恶的灰色身影。

  他没有丝毫犹豫,四肢着地,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野兽,咆哮着冲上了神坛!

  这一刻,猎人与猎物的身份,发生了光与影的逆转。

  癸的心,沉入了万丈深渊。

  他看着那个气势暴涨、冲杀而来的“凡人”,看着神坛周围那九十九道等待着被“赐福”的光柱,他终于明白了这场“神恩大典”的真正含义。

  这不是陷阱。

  这是一个角斗场。

  一个以全城为观众,以一百名狂信徒为猎犬,为他这个“天干杀手”量身打造的、公开的、极尽羞辱的……

  猎杀之场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