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嘶哑的声音,打破了这片死寂。

  密林之中,熊山第一个走出。

  他魁梧的身躯上沾满了尘土,看着那片狼藉的战场,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后怕与狂热。

  “遵命!”

  他巨斧拄地,对着那道骨白的背影重重叩首。

  青木岭的瘴气缓缓散去,蛇母妖娆的身影从中浮现。

  她没有看朱宁,狭长的凤眸只是死死盯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谷,仿佛要将那消失的蓑衣客,从阴影里重新揪出来。

  地底传来“沙沙”的声响,新任的蜈蚣王带着残存的斥候,悄无声息地退去。

  朱宁没有回头。

  他的目光,落在了深渊的另一侧。

  那里,白骨正挣扎着从岩壁上站起,它那副纯粹的骨架之上,魂火黯淡,胸口一道细微的裂痕触目惊心。

  朱宁的意志,通过魂火的联系,传入那尊新生的骸骨君王脑海。

  没有言语,只有一个字。

  “走。”

  白骨没有半分犹豫,它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惨白色的流光,融入了地底更深沉的黑暗。

  做完这一切,朱宁才缓缓转过身。

  他像一尊真正的君王,沉默地,审视着自己这支刚刚经历过血战的军队。

  他没有再多言,身影在没入地宫入口阴影的瞬间,便彻底消失不见。

  地宫深处,比乱葬岗更冷。

  朱宁的身影从黑暗中踉跄而出,他重重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再也无法抑制。

  “噗!”

  一口混杂着暗红色血块的逆血,从他口中狂喷而出。

  他缓缓滑落在地,那副看似坚不可摧的地龙骨甲,竟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,几片细小的骨甲碎片随之剥落。

  游子的身影从横梁上无声地落下,停在他肩头,漆黑的豆眼里充满了无法稀释的焦虑。

  “你赌输了。”

  “不。”朱宁的声音嘶哑,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骨甲的裂缝中挤出来的,“我只是低估了,那枚棋子的分量。”

  他缓缓摊开手,那具由他裂骨铸就的苍白骨匣,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。

  舍利子,魔钉,被遗忘的僧人。

  蓑衣客留下的每一个词,都像一座无形的大山,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。

  “他还会再来。”游子的声音压得很低。

  “我知道。”朱宁缓缓闭上眼,“我只有三天。”

  他将那具骨匣贴身藏好,将所有心神都沉入了体内。

  地龙骨甲之上,裂痕遍布。

  那道来自蓑衣客的“空无”之意,像一根根看不见的冰针,扎进了他骨甲的每一道缝隙,阻碍着地脉之力的修复。

  他必须在三天之内,将这些冰针,一根根**。

  “传我的令。”

  朱宁的声音,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疲惫。

  “犒赏三军。”

  “战堂阵亡妖兵,按双倍抚恤。所有参战者,灵草晶石,加倍发放。”

  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
  他知道,这位新王,在用最直接的方式,收拢那些刚刚被恐惧攥紧的军心。

  “也告诉熊山。”

  朱宁的嘴角,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。

  “把我们所有的家当,都摆出来。”

  “我要让浪浪山上所有的妖都知道,跟着我……”

  “有肉吃。”

  “更要有,命花。”

  敕令自地宫传出,如一场甘霖,浇在了刚刚经历过血战的浪浪山联军心头。

  北坡校场,第一次没有了肃杀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喧嚣。

  熊山亲自将一箱箱灵气逼人的晶石与草药,堆在了校场的中央。

  他没有半分私藏,甚至将自己洞府的珍藏都拿了出来。

  “王有令!”

  他巨斧拄地,咆哮声如同惊雷,“战死者,抚恤加倍!家人由战堂供养!”

  “参战者,晶石、灵草,人人有份!”

  幸存的熊妖们看着那堆积如山的赏赐,眼中最后的一丝恐惧,被最原始的贪婪彻底取代。

  青木岭的瘴气散了些许。

  蛇母斜倚在温玉软榻上,她看着身前那名浑身浴血,却依旧用生命护住了她的蛇卫,妖娆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复杂的神色。

  “把最好的伤药,都拿出来。”她朱唇轻启,“告诉她们,王座之下,没有白流的血。”

  断魂涧的地底,新任的蜈蚣王看着那几箱从北坡运来的灵草,巨大的复眼里充满了困惑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。

  浪浪山,第一次有了规矩。

  不是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,而是一种更冷酷,却也更公平的,战争规矩。

  地宫深处,朱宁对外界的一切充耳不闻。

  他像一尊真正的石像,静坐于元磁矿石之上,任由冰冷的能量冲刷着他濒临极限的身躯。

  他必须恢复。

  哪怕只多一丝力量,也是三天之后,活下去的希望。

  他缓缓摊开手,那具苍白的骨匣再次浮现。

  他没有打开。

  只是将那股镇压万物的温润佛性,当成了淬炼神魂的磨刀石。

  每一次呼吸,都牵扯着那股佛魔交织的剧痛,却也让他的意志,变得更加坚韧。

  第二日,黄昏。

  游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落下。

  “大人,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“暗堂的蛇,有发现了。”

  朱宁缓缓睁开眼。

  “黑水潭,变了。”游子语速极快,“潭水不再翻涌,那股冲天的怨气,也消失了。”

  “蛇母的人潜入潭底,发现那头魔蛟的骸骨,不见了。”

  朱宁的心,猛地一沉。

  “不仅如此,”游子的声音变得愈发凝重,“她在潭底,还发现了这个。”

  他从翅膀下,抖落一枚东西。

  一枚,沾染着淤泥,却依旧散发着淡淡檀香的……黑色佛珠。

  与熊教头身上那枚,一模一样。

  观音禅院。

  朱宁缓缓站起身,那副厚重的地龙骨甲与元磁矿石摩擦,不带半点声息。

  他知道,蓑衣客已经开始落子了。

  他不仅带走了那头魔蛟,更留下了一个,足以引来天庭与佛门共同窥探的,致命线索。

  “传我的令。”

  朱宁的声音,冰冷如铁。

  “封锁黑水潭。”

  “明日,我亲自去会会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