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岭山脉的最深处,一片从未被任何妖物踏足的原始密林。

 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不属于妖,也不属于仙的腐朽气息,混杂着若有若无的檀香。

  一道巨大的裂谷,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,横亘在大地之上。

  裂谷深不见底,只有冰冷的风从下方倒灌而出。

  蜈蚣王战战兢兢地停在裂谷边缘,巨大的复眼里充满了恐惧。

  “就……就是这里,大人。”

  猪二没有半分迟疑。

  他那具被漆黑软甲包裹的身躯,如同一片真正的影子,悄无声息地,滑入了那片深沉的黑暗。

  蜈蚣王不敢怠慢,只能硬着头皮,跟了下去。

  裂谷之下,别有洞天。

  一座由整块黑曜石雕琢而成的巨大门户,静静地矗立于地底。

  门上没有锁,也没有任何图腾,只有一道道早已干涸的,暗红色的血迹,构成了一幅幅扭曲而痛苦的壁画。

  一股更加冰冷、也更加纯粹的死亡,混杂着佛门特有的慈悲,扑面而来。

  猪二停在门前,他那双空洞的眼神,平静地凝视着这扇不祥之门。

  他缓缓抬起那只覆盖着漆黑软甲的手,轻轻地,推开了那扇虚掩的石门。

  门后,并非他想象中的囚笼或刑房。

  而是一条长长的,由白骨铺就的甬道。

  甬道的两侧,每隔十丈,便嵌着一枚早已失去光泽,却依旧散发着柔和佛光的舍利子。

  佛光普照,却照不散这深入骨髓的阴冷。

  猪二一步踏入。

  脚下的白骨应声碎裂,化作最细腻的粉末。

  他一步步,向着那片更深沉的黑暗走去。

  甬道的尽头,是一片更加广阔的圆形石室。

  石室的中央,只有一具骸骨。

  一具,盘膝而坐,早已不知枯坐了多少万年的,僧人骸骨。

  他身披一件早已腐朽不堪的金色袈裟,骨骼呈现出一种琉璃般的质感,散发着不朽的金光。

  可他的身上,却缠绕着九条手臂粗细的,由某种不知名金属打造的漆黑锁链。

  锁链的另一端,深深地,钉入了石室的四壁与穹顶。

  将他,将这尊早已圆寂了万古的佛,死死地,钉死在了这里。

  猪二的目光,缓缓下移。

  在那具僧人骸骨的胸口,那本该是心脏的位置。

  一枚通体漆黑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魔钉,正静静地,插在那里。

  与朱宁体内的那枚,一模一样。

  “上前。”

  冰冷的意志,跨越了数里山脉,精准地降临在这具完美的傀儡之上。

  猪二迈步。

  脚下的白骨甬道应声而碎,发出清脆的“咔嚓”声。

  他走得很慢,很稳,像一个没有生命的巡视者,审视着这片被佛光与死亡笼罩的禁地。

  他离那具枯骨,已不足十丈。

  朱宁能清晰地看到,那九条手臂粗细的锁链之上,竟没有半分锈迹。

  它们漆黑如墨,表面铭刻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符文,仿佛活物般,将那具僧人骸骨所有的气息都死死锁住。

  无论是佛性,还是魔意。

  猪二的脚步,停了。

  他缓缓抬起那只覆盖着漆黑软甲的手,骨白的指尖,小心翼翼地,触碰向离他最近的一根锁链。

  入手冰凉。

  一股纯粹的,不属于三界任何一脉的死寂,顺着他的指尖反噬而来。

  地宫之内,朱宁闷哼一声,只觉神魂仿佛被冰冷的铁水浇灌。

  这锁链,与那“影子”身上的符甲,同源!

  他的目光,越过那九条锁链,最终落在了那具僧人骸骨的胸口。

  那枚魔钉,静静地插在那里,仿佛已与这具琉璃般的骨骸,融为一体。

  它像一颗心脏。

  一颗,早已停止了跳动,却依旧散发着无尽不祥的,魔之心。

  “摸摸它。”

  朱宁在心中,下达了最后的,也是最危险的敕令。

  猪二没有半分迟疑。

  那只覆盖着漆黑软甲的手,穿过了锁链的缝隙,缓缓地,伸向了那枚魔钉。

  他能感觉到,一股无形的屏障,阻挡着他的靠近。

  那是源自僧人骸骨的,最后的一丝慈悲。

  猪二没有强行突破。

  他只是将自己那缕源自天兵的神圣气息,与那件漆黑软甲的阴冷,巧妙地融合在了一起。

  他像一条真正的毒蛇,伪装成了枯枝,悄无声息地,绕过了那道屏障。

  他的指尖,终于触碰到了那枚魔钉。

  冰冷,死寂。

  嗡!

 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,混杂着更加浩瀚的慈悲,顺着猪二的指尖,轰然倒灌!

  那不是攻击,更非反噬。

  那是一种,求救。

  一个破碎的,充满了无尽疲惫与焦急的意念,仿佛跨越了万古,在朱宁的神魂深处,轰然炸响!

  没有多余的言语,只有两个字。

  “……快走……”

  紧接着,是另一段更加模糊,也更加惊恐的意念。

  “……收债人……”

  “……来了……”

  话音落下的瞬间,那枚魔钉之上,竟毫无征兆地,爆开一团漆黑的血光!

  猪二的身影,如遭雷击,被那股力量狠狠震飞出去,重重撞在冰冷的石壁之上。

  地宫之内。

  “噗!”

  朱宁猛地喷出一口逆血,单膝跪地。

  他与猪二之间的联系,在那一瞬间,被强行切断了。

  他缓缓抬起头,那双死寂的眼瞳里,第一次,露出了无法稀释的惊骇。

 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。

  就在刚才,那座被上古禁制封锁的地牢深处。

  有一双眼睛。

  睁开了。

  一双,他仅仅是通过傀儡的视角窥见,便险些神魂崩碎的眼睛。

  那是什么东西?

  朱宁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,那双死寂的眼瞳里,第一次,露出了无法稀释的惊骇。

  他缓缓站起身,那副厚重的地龙骨甲与元磁矿石摩擦,不带半点声息。

  麻烦,比他想象的更大。

  “游子。”

  他的声音嘶哑,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地宫。

  一道黑影从横梁上无声地落下,停在他肩头。

  “大人。”游子看着他嘴角的血迹,漆黑的豆眼里充满了忧虑。

  “南岭深处,那座地牢。”朱宁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,仿佛刚刚吐血的不是自己,“现在情况如何?”

  “地堂的斥候已全部撤回。”游子语速极快,“蜈蚣王说,那道裂谷的入口,正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封闭。”

  “他不敢再靠近。”

  朱宁的指尖,在冰冷的石座上轻轻敲击着。

  封闭?

  不,那更像是一头苏醒的凶兽,正在缓缓合上自己的嘴。

  “传我的令。”

  朱宁的声音,冰冷如铁。

  “命石穿、土越,亲率地行营,即刻前往南岭地牢。”

  游子愣住了。

  “我要他们,把那道裂谷,给我彻底封死。”朱宁的声音,如同最终的审判,“用元磁矿石,用山岩,用你们能找到的一切。”

  “我要那座地牢,从浪浪山的地图上,永远消失。”

  游子重重地点了点头,化作一缕黑烟,融入了幽深的矿道。

  朱宁没有再坐下。

  他像一头被惊扰的困兽,在这座由他亲手打造的地宫里,缓缓踱步。

  他知道,封堵,只是权宜之计。

  一个连上古佛陀都要被钉死在其中的地牢,绝不是几块石头就能镇压的。

  半个时辰后。

  石穿和土越那瓮声瓮气,却又充满了惊恐的声音,通过地脉的共鸣,传入了地宫。

  “大人!”

  “不行!”

  朱宁的脚步,停了。

  “那里的土石,不听使唤了!”石穿的声音带着一丝无法置信的惊骇,“我们的人刚把山岩填进去,就被一股更强的力量推了出来!”

  “那座山……那座山好像活了!”

  朱宁的心,沉到了谷底。

  就在这时,另一道更加急促的意念,从蛇母的方向传来。

  “大人!”

  “南岭山脉的妖气,正在变得……污秽!”

  朱宁猛地抬头,那双死寂的眼瞳,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岩层,看到了那片正在被黑暗侵蚀的山林。

  他知道,自己最担心的事情,发生了。

  那座地牢里的东西,不仅苏醒了。

  它,还要出来。

  地宫之内,空气仿佛凝固。

  朱宁猛地站起身,幽蓝的元磁矿石在他脚下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。

  他与猪二的联系,断了。

  那双自地牢深处睁开的眼睛,像两枚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神魂之上。

  “大人!”石穿和土越那瓮声瓮气的惊恐咆哮,通过地脉的共鸣传入地宫,“那座山,活了!”

  紧接着,是蛇母更加急促的意念。

  “南岭的妖气正在被污染!像一滴落入清水的浓墨!”

  朱宁没有半分迟疑。

  “传我的令。”

  他的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威严,瞬间传遍了四堂堂主的脑海。

  “封锁南岭。”

  他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孤狼,在最短的时间内,亮出了自己最锋利的獠牙。

  “战堂,即刻起,于南岭外围设立三道防线。”

  “任何活物,擅出者,杀无赦!”

  北坡校场,熊山巨斧拄地,对着空无一人的王座重重叩首,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。

  三百熊妖精锐的煞气,第一次被调往了浪浪山的腹地。

  “暗堂,收缩所有眼线。”

  “我要你在一个时辰之内,查清那股‘污秽’的性质,以及它的蔓延速度。”

  青木岭的瘴气,无声无息地向着南岭的方向蔓延。

  蛇母妖娆的身影隐于其中,狭长的凤眸里,第一次露出了无法稀释的凝重。

  “地堂。”

  “小……小妖在!”新任的蜈蚣王几乎是匍匐着,从地宫的入口钻了出来。

  “我要你的子孙,立刻清空所有通往南岭的地道。”朱宁的声音冰冷,“然后,把它们给我……全部弄塌。”

  蜈蚣王的心,猛地一沉。

  他知道,这位新王,要用最决绝的方式,将那片正在腐烂的区域,从浪浪山的版图上,暂时挖去。

  他不敢有半分迟疑,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黑影,钻入了地底。

  地宫之内,重归死寂。

  朱宁靠在冰冷的石壁上,缓缓坐下。

  他那副厚重的地龙骨甲之上,裂痕遍布。

  他伤得太重了。

  “你的计划,全乱了。”游子的身影从横梁上无声地落下,停在他肩头。

  “不。”朱宁缓缓摇头,那双死寂的眼瞳里,闪烁着冰冷的算计,“只是提前了。”

  他缓缓摊开手,那具由他裂骨铸就的苍白骨匣,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。

  舍利子,魔钉。

  收债人,地牢之眼。

  他知道,这些东西,本就是一体。

  朱宁的眼神,平静如水。

  可朱宁那双死寂的眼瞳里,却燃起了疯狂的火焰。

  就在这时,一道充满了极致恐惧的神念,毫无征兆地,自南岭防线的最前沿,轰然传来!

  那不是熊山,也不是蛇母。

  而是一名,战堂的巡山小队长。

  “大……大王!”

  “山……山在流血!”

  “黑色的血!”

  紧接着,那道联系便彻底中断,仿佛被什么东西,硬生生掐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