次日。

  天,刚蒙蒙亮。

  晨曦的微光,穿透薄雾,给整个京城镀上了一层浅淡的金色。

  秦羽的府邸,不大,却很干净。

  没有镇南王府的奢靡与浮华,只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沉静。

  院中的一棵老槐树下,秦羽一袭黑衣,正闭目养神。

  他站着如一杆标枪,渊渟岳峙。

  身前的石桌上,放着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清茶。

  一个名为阿四的护卫,脚步匆匆地从前院跑来,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紧张。

  “公子!”

  阿四在三步外停下,压低了声音。

  “王王府来人了。”

  秦羽的眼皮,动都没动一下。

  “谁?”

  他的声音,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。

  阿四的喉结滚动了一下,似乎对那个名号有些发怵。

  “是王府的大小姐,秦嫣然。”

  “她一个人来的,说要见公子您。”

  空气,仿佛凝滞了一瞬。

  阿四能感觉到,周围的温度,似乎都降了几分。

  他知道自家公子和王府那边的恩怨,那是一笔血债,根本不可能化解。

  这位以威严冷酷闻名京城的大小姐,在这个时候突然上门,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寻常。

  黄鼠狼给鸡拜年,没安好心。

  “公子,要不属下就说您不在?”

  阿四试探着问。

  终于,秦羽睁开了眼睛。

  那双眸子,深邃如夜空,没有半点波澜,更没有阿四预想中的愤怒或警惕。

  有的,只是一丝淡淡的,近乎于无聊的嘲弄。

  “不必。”

  秦羽端起石桌上的茶杯,轻轻吹了吹热气。

  “让她进来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阿四不敢多问,领命而去。

  很快,一阵轻微而沉稳的脚步声,由远及近。

  秦嫣然的身影,出现在了院门口。

  她今日穿了一身裁剪合体的锦绣长裙,勾勒出高挑而冷硬的身形。

  发髻高挽,只插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,更显得她面容冷峻,气势逼人。

  她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剑,带着天然的锋芒和高高在上的威严。

  她的目光,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院中那个黑色的身影上。

  一扫而过。

  然后,她的视线,开始打量这座小小的院落。

  那眼神,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审视和鄙夷。

  “呵。”

  一声轻笑,从她那两片薄薄的嘴唇里溢出,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
  “我还以为陛下赏了你多大一座宅子。”

  “原来,也不过如此。”

  “倒是跟你如今的身份,挺相配的。”

  她的话像刀子,又尖又刻薄。

  换做任何人,恐怕早已怒火中烧。

  秦羽却像是没听见一样,慢条斯理地品了一口茶。

  茶水温热,顺着喉咙滑下,很舒服。

  他甚至没有起身,也没有回头看她一眼。

  这种彻底的无视,比任何反唇相讥,都更让秦嫣然感到愤怒。

  她最恨的,就是秦羽这副永远云淡风轻,仿佛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!

  一个卑**的**,他凭什么?

  秦嫣然的指甲,深深地掐进了掌心。

  她强压下心头的火气,一步步走了过来。

  她停在石桌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羽。

  “秦羽,你现在倒是威风了。”

  “做了陛下的鹰犬,连父亲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?”

  “你知不知道,因为你王府在京中成了多大的笑话?”

  “你知不知道,母亲因为你气得卧病在床?”

  “你知不知道,父亲为了你在朝堂上受了多少同僚的白眼?”

  她的声音,一句比一句冷厉,充满了指责的意味。

  仿佛秦羽,是那个大逆不道,忘恩负义的千古罪人。

  秦羽终于放下了茶杯。

  杯底和石桌碰撞,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。

  他缓缓转过头,抬眼看向秦嫣然。

  他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正义凛然的脸,看着她眼中那淬了毒的冰冷。

  看了许久。

  然后,他摇了摇头。

  眼神里,是毫不掩饰的失望。

  不是对她的指责感到失望。

  而是对她这拙劣不堪的表演,感到失望。

  还是老一套。

  还是这么没长进。

  “说完了吗?”

  秦羽开口,语气平淡。

  秦嫣然一滞,她准备好的一肚子斥责的话,瞬间被堵在了喉咙里。

  秦羽站起身,与她平视。

  他的身高,比秦嫣然要高出大半个头。

  当他站起来的时候,那股无形的压迫感,瞬间就将秦嫣然营造出的气势,碾得粉碎。

  “如果,你今天来,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。”

  秦羽的目光,冷了下去。

  “那门在那边。”

  “你可以走了。”

  轰!

  秦嫣然只觉得一股血气,直冲头顶!

  她的脸,瞬间涨得通红,不是羞的,是气的!

  “你……”

  “你放肆!”

  她怎么也想不到,秦羽竟敢如此对她说话!

  竟敢直接开口赶她走!

  她是谁?

  她是镇南王府高高在上的大小姐!

  他算个什么东西?

 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!

  滔天的怒火,几乎要烧毁她的理智。

  她下意识地就想扬手,给他一巴掌!

  可手抬到一半,她却猛然想起了父亲的嘱托,想起了昨晚那个完美的计划。

  不行!

  不能在这里发作!

  小不忍,则乱大谋!

  秦嫣然的胸口,剧烈地起伏了几下。

  她硬生生地,将那口恶气,咽了回去。

  再抬起头时,她脸上的怒容已经褪去,重新换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。

  只是那双眼睛里的怨毒,怎么也藏不住。

  她从袖中,拿出了一份制作精美的请柬。

  请柬是烫金的,在晨光下,闪烁着刺眼的光芒。

  “啪。”

  她将请柬,拍在了石桌上。

  动作有些重。

  “母亲的生辰,提前到明晚了。”

  秦嫣然的声音,干巴巴的,透着一股压抑的僵硬。

  “父亲的意思是,你毕竟是王府的血脉。”

  “马上又要离京南下,此去山高路远,凶险未知。”

  “一家人,没有隔夜的仇。”

  “趁这个机会,把话说开,把误会解了。”

  她说到一家人这三个字的时候,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。

  她自己都觉得恶心。

  “这对你对王府,都是一个缓和关系的好机会。”

  “来不来,你自己看着办。”

  “别错过了,又在背后说王府容不下你。”

  她用一种施舍的语气,将话说完。

  仿佛给了秦羽一个天大的恩赐。

  说完,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待下去。

  再看着秦羽那张平静的脸,她怕自己会忍不住,真的动手杀了他。

  秦嫣然冷哼一声,转身就走。

  那背影挺得笔直,带着一丝落荒而逃的狼狈。

  院子里,重新恢复了安静。

  只剩下石桌上那封刺眼的金色请柬。

  秦羽的目光,从秦嫣然消失的背影上收回,落在了那封请柬上。

  他甚至,没有伸手去拿起来看一眼。

 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。

  片刻之后。

  他笑了。

  那笑容里,没有温度,只有无尽的冰冷和讥讽。

  母慈子孝?

  父子情深?

  一家团聚?

  真是好大的一出戏啊。

  可惜,他不是观众。

  更不想当演员。

  他缓缓伸出手,将那封看起来无比华贵的请柬,拿在了手里。

  然后。

  在阿四震惊的目光中。

  他五指猛然收拢。

  “嘶啦。”

  坚韧的纸张,在他手中,被轻而易举地揉成了一团废纸。

  那耀武扬威的金色,瞬间变得黯淡无光,皱成一团。

  秦羽随手一扬。

  那团废纸,被他像丢**一样,扔在了地上。

  他抬起头,望向镇南王府的方向,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弧度。

  “王府的事情。”

  “跟我何干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