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夜。

  总督府,大堂之内。

  烛火摇曳,将秦羽的身影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。

  他面前的紫檀木大案上,高高地堆砌着一叠又一叠的宣纸。

  每一张纸,都浸透了扬州官吏们的恐惧和求生欲。

  上面用慌乱的笔迹,记录着一桩桩触目惊心的罪行。

  侵吞,贿赂,构陷,草菅人命。

  秦羽已经在这里坐了整整三个时辰。

  他一张一张地翻阅着,神情从最初的冰冷,渐渐化为一抹深不见底的凝重。

  这些供状,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蛛网。

  所有的线索,无论从哪个官员开始,最终都指向了同一个中心。

  江南总督,周康。

  但秦羽的目光,却穿透了周康这个名字。

  他看到的是名字背后,那只看不见的,操纵着一切的巨手。

  “李峰。”

  秦羽的声音,在寂静的大堂里响起,显得有些沙哑。

  “末将在。”

  一直如标枪般侍立在门口的李峰,快步上前。

  “你觉得,周康一个人,有这么大的胆子吗?”

  秦羽拿起一张供状,轻轻晃了晃。

  李峰的视线落在纸上,那上面罗列的罪名,足以让周康死一百次。

  “回殿下,周康官拜总督,正二品大员,封疆大吏。”

  李峰沉声回答。

  “他若想贪,自然有的是办法。”

  “但……”李峰话锋一转。

  “贪墨救灾粮草,而且是整整一个西大仓的粮草,这已经不是贪的问题了。”

  “这是在挖大乾王朝的根基,形同谋逆。”

  “借周康十个胆子,他也不敢一个人做这种事。”

  秦羽点了点头,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。

  李峰跟在他身边,长进得很快。

  “不错。”

  秦羽将手中的供状扔回桌案。

  “周康,不过是推到台前的一条狗。”

  “真正可怕的,是牵着他的那个人。”

  秦羽的手指,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。

  “一个能让正二品的封疆大吏,心甘情愿替他背上谋逆大罪的人。”

  秦羽的声音,低沉了下来。

  “这个人,会是谁?”

  这个问题,让大堂内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。

  李峰的额头,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
  他不敢想,也不敢猜。

  能指使周康的人,其地位和权势,必然远在周康之上。

  放眼整个大乾王朝,这样的人物,屈指可数。

  而每一个,都是能让朝堂震动的庞然大物。

  秦羽缓缓站起身,在大堂内来回踱步。

  烛光下,他年轻的脸庞,显得格外冷峻。

  他想到了在京城,那些看似对他和善,实则各怀鬼胎的皇亲国戚。

  想到了那些在朝堂之上,党同伐异,勾心斗角的王公大臣。

  这张网,比他想象的还要大,还要深。

  “光靠这些废纸,是找不到那个人的。”

  秦羽停下脚步,眼中闪过一道厉芒。

  “那个人既然敢做,就一定会留下痕迹。”

  “把周康府里的下人,都提过来。”

  秦羽的语气,不容置疑。

  “尤其是他的心腹,他的车夫,他的管家。”

  “本世子要亲自审。”

  “是!”

  李峰领命而去。

  很快,总督府的偏厅里,跪倒了一片战战兢兢的下人。

  这些人,平日里仗着总督府的威势,在扬州城也是作威作福。

  可现在,在杀气腾腾的玄甲军面前,他们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。

  秦羽的目光,没有在那些管家、师爷身上停留。

  他径直走到一个穿着粗布短衫,满脸褶子,看起来最不起眼的老头面前。

  这是周康的马车车夫。

  “抬起头来。”

  秦羽的声音很平淡。

  车夫哆哆嗦嗦地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。

  “你跟了周康多少年了?”

  “回殿下,小人跟了大人十五年了。”

  “十五年。”

  秦羽点了点头。

  “那你应该很清楚,他平时除了衙门和府邸,还喜欢去哪些地方。”

  车夫的身体猛地一僵,眼神开始闪躲。

  “没什么地方,大人不爱出门。”

  “是吗?”

  秦羽的嘴角,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。

  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回头看了李峰一眼。

  李峰会意。

  他走到旁边一个被五花大绑的总督府管事面前。

  “咔嚓!”

  一声脆响。

  李峰面无表情地,直接拧断了那个管事的胳膊。

  “啊!”

  凄厉的惨叫声,划破了偏厅的宁静。

  跪在地上的下人们,吓得魂飞魄散,几个胆小的直接瘫软在地。

  车夫更是面无人色,牙齿上下打颤,发出咯咯的声响。

  秦羽缓缓蹲下身,平视着车夫。

  “本世子,没有太多的耐心。”

  “我的问题,只问一遍。”

  “想活命,就说实话。”

  “否则,你的下场,会比他惨一百倍。”

  秦羽的语气依旧平淡,但那平淡之下,却隐藏着令人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杀意。

  车夫的心理防线,彻底崩溃了。

  “我说,我说,殿下饶命啊!”

  他如同捣蒜一般,拼命地磕着头。

  “大人他每个月,都会去一个地方。”

  “在城东,一条很偏僻的巷子里。”

  “什么地方?”秦羽追问。

  “小人不知道,那是一座宅子,看起来普普通通,但门口的守卫很凶。”

  车夫的声音,因为恐惧而变得尖利。

  “大人每次去,都很紧张,像是去见什么大人物。”

  “他从不让小人靠近,只让小人在巷子口等着。”

  “有时候一等,就是一整夜。”

  “出来的时候,大人他有时候脸色惨白,像是被抽了魂一样。”

  “有时候又很兴奋,像是得了天大的赏赐。”

  秦羽的眼睛,瞬间眯了起来。

  城东僻静的巷子,守卫很凶的宅院。

  一个能让堂堂总督,情绪如此失常的地方。

 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。

  周康背后的那个人,就在那里!

  “带路。”

  秦羽站起身,只吐出了两个字。

  他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一股雷霆万钧的气势。

  ……

  半个时辰后。

  扬州城东,一条名为墨渊的巷子口。

  这条巷子,名副其实。

  又深,又黑,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。

  秦羽只带了项关和李峰两人,三人皆是一身黑衣,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之中。

  那名车夫,则被两名玄甲军士架着,远远地跟在后面指路。

  “殿下,就是这里。”

  项关压低了声音,他的目光,已经锁定了巷子深处。

  巷子尽头,是一座毫不起眼的宅院。

  黑漆大门紧闭,门口没有悬挂任何灯笼。

  唯有两道如同雕塑般的身影,伫立在门前,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。

  秦羽的眼神,也落在了那两个护卫身上。

  隔着近百步的距离,他依然能感受到那两人身上,若有若无的凌厉气机。

  那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,才能磨砺出来的杀气。

  寻常富商,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护卫。

  就是他镇北王府的护卫,比起这两人,也多有不如。

  秦羽的心微微一沉。

  他几乎可以肯定,周康此时,就在里面。

  而那个能让太后都感到棘手的皇叔,也一定在里面!

  他正准备让项关上前探查。

  就在这时。

  巷子尽头那扇紧闭的黑漆大门,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。

  一道狼狈不堪的身影,从门缝里连滚带爬地扑了出来。

  正是扬州总督,周康!

  他身上的官袍,已经皱得不成样子,官帽也歪了,发髻散乱,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。

  他没有起身,就那么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,朝着那道门缝,重重地磕了下去。

  一个头。

  两个头。

  三个头。

  每一个头,都磕得无比用力,发出咚咚的闷响。

  那卑微的姿态,哪里还有半分封疆大吏的威仪。

  分明就是一条,在向主人乞求怜悯的狗。

  巷子口。

  秦羽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
  他的呼吸在这一刻,都仿佛停滞了。

  他不需要再猜了,也不需要再找了。

  幕后黑手,就在那扇门后!

 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杀意,从秦羽的眼底,缓缓升腾而起。

  他看着那个跪在地上,不断磕头的身影,嘴角勾起了一抹极度危险的弧度。

  很好,你们都在。

  省得本世子再一个一个地去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