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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,冷雨细密如针,斜斜洒落整个庭院。

  从撷芳居离开后,殷绪直接就回来了,他看到一身淡粉色罗裙的女子跪在院中。

  流苏的衣襟早被淋透,紧紧贴在单薄的肩头,乌发黏腻地贴在颊边,水珠顺着苍白的下颌线滴落,砸在青石板上。

  “主子,是流苏……”卓然撑着伞,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。

  “嗯。”

  殷绪视线从流苏身上移开,落到主屋紧闭的房门上,他不由得蹙了蹙眉。

  男人缓步走到流苏身侧,卓然紧跟在他身后为他撑伞。

  “怎么回事?”

  流苏听到头顶上传来的男人清冷的声音后,缓缓仰起头,杏眸似乎蒙上一层薄雾,氤氲出几分潋滟水光。

  “姑爷。”

  她的声音有些哑,还带着几分委屈勾人的意味。

  “奴婢有错,奴婢给少夫人送安胎药时做错事说错话了,所以被责罚了。”

  听到“安胎药”时,殷绪的脸陡然冷了下来,脸色愈发沉郁。

  安胎药?安胎?安萧临的孩子?

  “你跪了多久?”殷绪拧眉问道。

  流苏:“一个时辰了。”

  “起来吧,不用跪了。”

  殷绪睨着她,淡淡开口。

  “可是,少夫人那里……”流苏微愣,犹豫着开口。

  “这是我的院子,轮不到她做主。”

  男人冷笑连连。

  怀了别人的孩子竟然还敢这般硬气。

  竟然还没有一丝廉耻之心,如此厚脸皮。

  “你回房歇息吧,身子不是还没好,又是受伤又是落水的,还淋雨跪了这么久。”

  殷绪抿着唇,淡淡道。

  电闪雷鸣间,他清晰的瞥见流苏脖颈上像手印一般的青紫的掐痕。

  卓然也看到了,一时有些错愕。

  殷绪又问:“怎么弄的?”

  流苏下意识摸着脖颈,微微摇头,“没什么的。”

  “是纪璇?”殷绪问道。

  流苏垂下眼睑,犹豫着点点头,“是少夫人当时误以为安胎药……是落子药,突然就像疯了一样掐我,好在陶嬷嬷及时阻止了她。”

  她小心翼翼的开口,却瞧见男人脸色越来越沉,她没再继续说下去。

  殷绪抿着唇,视线再次落在漆黑的主屋里。

  他没再开口,转头往屋里走去。

  卓然继续替他撑着伞,直到走到廊下,殷绪示意他退下。

  卓然应声,见流苏失神的站在雨中淋雨,小跑着上前又替她撑着伞,“流苏,主子说了,你不用跪了,回去吧。”

  “孕妇脾气其实挺大的,你也体谅一下少夫人吧。”

  卓然补了句话。

  他觉得少夫人今天的反常肯定跟主子让他准备的落子药有关。

  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怎么想的。

  为啥不要孩子呢?

  流苏笑着应声,眼底却满是笃定和自信。

  殷绪推门而进,屋里暗的很,不过他夜里视力极好,直接走到了床榻边。

  他看着榻上熟睡的女子,见她蹙着眉头,连梦里也是一副不安稳的模样。

  “殷绪……”

  忽然,听得纪璇嘤咛低吟的声音。

  殷绪静静看着她,神色晦暗复杂。

  是梦到他了?

  这样想着,男人眸中的冷意少了几分,他偏头,视线再次落在她的小腹上。

  方才祖母说,她去求休书了,甚至态度诚恳,一人揽下全责,说他这段日子对她很好……

  这倒是不错,还算有点良心。

  对她这么好,她还执意和离?

  真是没心没肺。

  殷绪抿着唇,面色有些凝重,目光沉沉的盯着她的小腹。

  落子药的确伤身,万一她以后生不出孩子了……

  难不成,真要让她把萧临的孽种生下来?

  生下来直接掐死?

  殷绪眉心拧紧。

  十月怀胎,早晚会生出感情,到时候真生下来了,就更麻烦了,这个孩子只要在一日,纪璇和萧临之间就断不干净……

  一旦生下来,纪璇恐怕更舍不得。

  “殷绪……不要……不要伤害我的孩子……”

  “把孩子还给我!”

  纪璇一副不安的模样,双手倏尔紧紧攥着身上的锦被,脸色煞白至极。

  闻言,殷绪的眼又沉了几分,垂于身侧的手忽然蜷起,发出咯吱的声响,他凝着她的眼角滑落的眼泪。

  喊萧临就是甜甜蜜蜜,每次喊他就是不要?

  骨节分明的手朝她额面颊探去,手指微微弯曲,替她刮掉了眼角的泪水。

  就这么想留下这个孩子?

  殷绪眯了眯眼,面容沉冷。

  既然如此,他偏不让她留!

  这世上神医多了去了,总能治好的。

  治不好也没关系……

  生不出孩子就生不出!

  总之,萧临的孩子必须死!

  殷绪冷笑着,缓缓收回手,转身离开回了书房。

  ……

  天快要亮时,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,也吵醒了纪璇。

  她披上外衫,起身走下床,静静的站在窗边,推开窗栅朝外面看去。

  这会儿院子里空无一人。

  果然。

  流苏可不会那么听话一直跪着。

  但她一定会跪到殷绪回来。

  而殷绪,看到他的小师妹一定会心疼的不行。

  纪璇垂下眼睑,唇角勾着一抹若有似无的讥笑。

  不多时,她又回榻上躺了下来。

  如今的忠勇侯府,就像一座牢笼一样困着她。

  比华清宫的五年让她更加心寒。

  起码,华清宫的那几年她还是自由的。

  纪璇忍不住在想。

  她为什么要活下来。

  为什么偏偏是她。

  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活过来。

  如果再早一点,如果在和殷绪成婚之前,如果在她爹下药之前,该有多好啊……

  她直接把药下给阮流苏和殷绪。

  陶嬷嬷端着安胎药进来的时候,看向纪璇的眼神带了些许畏惧。

  实在是昨日纪璇那副模样让她有些心悸。

  “少夫人,这是刚熬好的安胎药,还有膳食。”

  “嬷嬷,您先放着吧。”

  纪璇背对着她,淡淡应声。

  但陶嬷嬷听出了她声音里的哑意,不由得轻叹一声,缓步走上前,“少夫人,您昨日就没用过膳了,您得保重身子啊,就算你不饿,为了腹中的孩子也多少吃点儿啊。”

  纪璇没有说话。

  “少夫人,老奴看得出来,这月余来,世子待您跟从前的确不一样了。

  您二人关系好不容易破冰,这院子里还有云姨娘,而且您有了身孕,主母那边还张罗着想送几个机灵的丫头伺候世子……

  您这个时候,无论如何也不能意气用事,您才是正妻,您的孩子才是嫡子。您得为自己、为孩子的将来考虑和着想。”

  “老奴倒觉得,若是让主母送来的丫头,让云姨娘争了宠,魅惑了世子……倒不如您自己找个体己知根知底的人固宠。”

  “老奴倒觉得,眼下流苏是个不错的人选,您二人情同姐妹,又早就熟识。

  俗话说,肥水不流外人田,若是便宜了主母送来的丫头们,那就太亏了。”

  陶嬷嬷一番肺腑之言,却教纪璇听得心头发凉。

  原来。

  事情还是在跟上辈子重合。

  少了个阮姨娘规劝她,多了个陶嬷嬷规劝她。

  陶嬷嬷其实人一直不错,就是老古板,对流苏、对绿姝、对她都挺好。

  但是毕竟是下人,下人和主子再亲,也没有下人之间亲近。

  “好啊。”纪璇淡笑着,缓缓道,语气满是讥诮,“既然我有了身孕,不能侍奉世子,陶嬷嬷,劳烦你替流苏梳妆打扮一番,今夜就让她去侍奉世子。”

  “让她替我固宠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