眼看铁柱正在眼巴巴的望着自己,林卫东甩了颗糖过去,还不忘开口叮嘱:

  “省着点吃,一天天的光吃糖了,当心牙齿烂掉!”

  “吃糖能把牙齿吃烂,这简直是全天下最幸福的事情!说出去不知道多少人羡慕!”

  铁柱拿着糖,回了一句就欢天喜地的跑远了。

  这小子,比猴都精,跑这一趟就是为了这颗糖。

  不过这年头日子苦,现在换来的糖,在舌尖迸发的甜味,只怕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。

  在农村,只有生了重病,或者是生孩子的时候,才会喝一碗红糖水。

  这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了。

  林卫东看着铁柱远去,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。

  他忍不住揉了揉眉心,无奈的重新走回去。

  陈贵荣他并不熟,当不当大队长也无所谓。

  或者说不管谁当这个大队长,和他都没太大的关系。

  要是熟人,以后办起事来轻松一些,就算不熟,公事公办就好。

  不过,听了铁柱鹦鹉学舌一般,传给他的那些话,林卫东觉得让这个陈贵荣当大队长,恐怕也不全是他亲戚的功劳。

  按照大家伙的说法,这个人是老顽固,脾气臭又认死理儿,谁的面子都不给。

  恰好刘少平一个人独揽大权这么久,上面肯定要安排一个人制衡,至少不能安排一个听他话的人,来当大队长。

  所以,好像也挺合适的?

  林卫东并不因为这件事情心烦。

  他真正烦恼的根源,是此刻坐在周家的炕上,被丈母娘王彩霞奉若神明的一个老头。

  除此之外,二哥这个时候也在旁边,看上去十分局促。

  王彩霞见到林卫东返回,急急忙忙的把人拉到跟前:

  “哎呀,好端端的你跑什么呀,快来快来,让东先生好好的给你瞧瞧。”

  “还有老二,你也赶紧过来,别在旁边杵着了!”

  周满仓蹲在墙角,满脸的不情愿,窘迫开口道:“娘,我真没啥事儿……”

  “没事儿?没事你结婚都好几年了,媳妇儿怎么一直怀不上!”

  王彩霞瞪了一眼,声音拔高,破天荒的对林卫东这个女婿,训斥起来:

  “还有你”

  她瞪着林卫东,语气不容置疑:“你和晓白六月份结的婚,这都快十二月了,五个多月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!”

  “我和你爹,还等着抱外孙呢!”

  这个平日里唯唯诺诺,被丈夫吼了一句连个屁都不敢放的女人,谈到了这样的事儿,简直就像换了一个人。

  不仅十分自信,说一不二,而且越说越说越理直气壮。

  她说完,又有些忧愁:“让东先生给你们看看,如果身体真的没毛病的话……”

  “那咱们家恐怕是染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!”

  “要不然,你们两个怎么都没孩子?”

  林卫东心里暗叫苦。

  这都扯到哪儿去了?

  晓白肚子一直没动静,是因为他刻意避孕。

  他想法很明确。

  昨天两人还年轻,他又刚刚当上会计,有时候还得给人看病,还要养林蛙。

  再加上练武、学医、给人补课……

  一天天的,忙得晕头转向,都快找不着北了。

  周晓白也是一样,天天忙着晒草药,晒皮子,学习文化知识。

  这要是有了孩子,俩人岂不是彻底拴住了?

  周晓白恐怕又得变成那个村妇,天天忙着带孩子,无异于又入泥潭。

  这带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,起码得到五六岁,才能有喘息的机会。

  在这期间,她还有心思学习吗?

  再过五六年,黄花菜都凉了,指望通过高考进城,那就是做梦。

  再说了,他53年出生,如今才72年,要翻过这个年才73。

  一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,急着要孩子干什么?

  他打算再等两三年,甚至是高考恢复,有机会回城之后再说。

  那样,无论是医疗教育,又或者是生活环境,都会有天壤之别。

  这样对孩子也好。

  而且高考是1977年,也没几年等了。

  只不过这些打算,他还真没法跟思想传统的丈母娘说。

  所以这会儿,只能试图解释道:

  “娘,我们结婚才五个多月,没怀上也正常。”

  “再说了,我自己也算半个大夫,身体有没有毛病,我还能不知道?”

  “学医的时候,老张头天天给我把脉,真有问题他也早就看出来了。”

  “可别提老张头了!”王彩霞一脸不屑:

  “他就一个赤脚医生,认得出几味草药,能治一治头疼脑热,就算不错了。”

  “生养孩子是大事儿,他一个野医生懂个屁。”

  说完,她略带讨好的看着坐在炕上的老头:

  “这位东先生,可是我托了好几层关系,专门从盘山县太平山,四合子大队请来的!”

  “人家有大本事!”

  林卫东将目光投向坐在炕上,沉默寡言,一直稳坐钓鱼台的老者。

  他约莫六十几岁,满脸皱纹如同刀刻斧凿,写满了岁月的风霜。

  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蜡黄,看上去精神萎靡,透着久经磨难的疲惫。

  盘腿坐在炕上,左脚似乎无法自然的弯曲,姿势有一些别扭僵硬。

  “这老头,看上去都没几年好活了,先给自己治一治病得了……”林卫东心中想道。

  这时候,这位叫做“东先生”的老头,缓缓的抬起眼皮。

  他那双眼睛,并不像外表那般衰老浑浊,反而有一种平静。

  微微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然后又摆出了一副疏离与漠然的态度。

  与他态度相反,王彩霞热情的不像话:

  “东先生,这就是我的女婿,这个是我家老二。”

  “您老多费心,给他们瞧瞧?”

  林卫东知道今天这病是必须得看了,不然丈母娘不会善罢甘休。

  眼看二哥跟木头一样杵着,他走上前,伸出手腕:

  “老爷子,有劳了。”

  老头伸出三根手指,搭在林卫东的手腕上。

  他的手指也黝黑干枯,但放上去却异常稳定,而且诊脉的过程,也相当安静。

  过了一会儿,老头缓缓的开口,声音沉稳。

  让林卫东惊讶的是,这老头的口音极其标准,几乎听不出什么地方腔调,而且条理清晰:

  “这位男同志,脉象沉稳有力,气血充盈,肝肾调和,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,并没有什么病症在身。”

  王彩霞听了先是一喜,随后又犯愁:“那就是我女儿……”

  “莫急。”老头摆了摆手,又给周满仓诊断。

  这一次的时间明显长了很多,他眉头也微微蹙起。

  在两双忐忑的眼睛注视下,他并没有下结论,而是先开口,问了一个问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