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边说着话,他一边随手抄起酒杯,自斟自饮。

  另一边,一身狼狈的隐月走入殿中,二话不说在谢无咎身边跪了下来。

  他一身酒水,看上去方才那些小太监都招呼到了他的身上。

  昭德帝敛了怒意,无奈地一摆手。

  “罢了,是宫人不得用,你去换身衣裳再来伺候。”

  他这话是对着隐月所说,又朝谢无咎一颔首。

  “你来。”

  搁下酒壶,谢无咎再次大步流星地朝高台而去,路过叶晚竹附近时,状若不经意地扫来一眼,又立刻收回。

  待他走远,卫夫人猛地打了个寒战。

  “九千岁看这里做什么?我们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吗?”

  陈沈二位夫人拼命用眼神示意她,赶紧住口!

  九千岁的爪牙已经够耳聪目明的了,如今他本人就在眼前,就这么议论他,是也不想活了吗!

  叶晚竹跟着一笑,权当自己什么都没发现。

  有这位让京中人闻风丧胆的九千岁在,宴席的欢庆氛围顿时去了大半,就算歌舞风采依旧,众人瞧着也心不在焉,频频往高台上看去。

  等到昭德帝和谢无咎低声私语片刻后,又双双离开,殿中更是没滋没味。

  待到表演落幕,宴席便也顺势散了。

  今晚宫宴用的是果子酒,虽然味道好,但后劲也相当绵长。

  叶晚竹坐上马车,便感到阵阵晕眩袭上,喝了书画带来的醒酒汤,撑着脑袋靠在椅背上休息。

  “让马车慢些走,”她闭着双眼,“萧子景呢?”

  宴席上倒是看见了这位,低着脑袋只顾闷头喝酒,看上去比三天前更加憔悴。

  若是他就这么把自己给喝死,叶晚竹想,她要不要救?

  “没见到王爷,王府那辆马车倒是还在,王妃,咱们等吗?”

  书画掀开帘子看了一圈,缩回头,一边给叶晚竹轻轻按着太阳穴,一边忿忿哼声。

  “您怎么还想着招呼他?”

  王爷一点都没有等王妃呢!

  叶晚竹冷笑一声。

  “等他做什么,岂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?”

  “隐风,你让那辆马车也跟上回府!”

  既然出来得晚,那萧子景就用两条腿回王府好了,正好醒醒酒!

  隐风闻言立刻朝那马车而去。

  “咱们也走。”叶晚竹放下车帘摆了摆手。

  景平王府的两辆马车很快就一前一后地隐入了夜幕之中。

  ——

  萧子景这个时候还没有发现自己要步行回王府了。

  他正在逐渐黯淡下来的宫殿群中游走,一面和夏至小声喊着萧延的名字。

  听说宫中要设宴,萧延特意求到萧子景面前。

  看着儿子可怜巴巴,又瘦了一大圈的模样,因为宫宴而勉强恢复清醒的萧子景终于感到一丝愧疚,不仅一口答应带萧延进宫赴宴,还给他从头到脚置办了几身合体的衣裳鞋袜,总算让人看起来不像小乞丐了。

  可萧子景自己的愁苦还在继续,求医问药没有任何效果,他的身下仍然没有半点感觉,这让他依旧只想以酒浇愁。

  虽然带着萧延入宫,可萧子景很快又喝得醉醺醺的了。

  宴席过半之时,萧子景隐约记得萧延说要去方便,他让冬生陪着前去。

  没想到直到宴席结束,二人还没有回来。

  “景平王?”

  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传来,萧子景猛地敛起心神,看着一个黑影从暗处走出。

  是隐月。

  萧子景脚步一顿,酒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  “你要干什么?”他十分警惕地瞪着眼前人,喉咙不自觉地开始发紧。

  观音土的味道也在萧子景脑海中变得清晰。

  “别紧张啊景平王。”

  隐月面上笑眯眯的,抱着双臂,脚步十分轻快。

  “王爷是不是在找小世子?请跟小的来吧。”他微微欠身。

  萧子景呼吸一滞,“延儿在你们手里?”

  “王爷这话说得,好像我等会对小世子做什么似的。”隐月笑意更深,“小世子和王爷的**小厮在宫里到处乱跑,险些触及禁地,若不是被九千岁救下,这会儿,怕是已经排队喝汤去了。”

  “王爷对待救命恩人就是这种态度?”

  萧子景听得微微揪心,顾不上和隐月斗嘴,“我儿在什么地方?”

  “王爷请。”

  隐月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句,转身带路,很快便带着萧子景来到一间偏殿。

  萧延的哭声自屋中传来,萧子景二话不说便冲了进去!

  “你要对我儿子——”干什么!

  一把推**门,萧子景的怒吼声刚到一半,便淹没在萧延青紫一片的伤势中。

  此刻的萧延满脸伤痕,说是一颗受过重伤的猪头也不为过!

  “谢无咎,你欺人太甚!”萧子景额头上青筋迸起,跳个不停。

  “王爷这双眼睛莫不是瞎的吧?”

  谢无咎正端坐在桌边喝茶,闻言搁下茶碗,朝萧子景投去一瞥。

  “王爷可能看见小世子旁边还站着一个人?可能看见他在干什么,手里又拿着什么东西?”他凉凉发问。

  萧子景这才转了转脑袋,和手里举着药棉,一脸呆滞的冬生对上视线。

  “王,王爷……”

  冬生脸上也带着伤,但要轻很多,这会儿躲躲闪闪,不敢看向萧子景的眼睛。

  萧子景又立刻横眉竖目,“你是怎么照顾小世子的?”

  只是去方便一下,也能捅出这么大的篓子!

  冬生是越来越没用了!

  “父王——”

  萧延方才一直是一副被吓呆了的模样,萧子景进来的时候他连眼珠子都没转一转,此刻忽然凄厉地尖叫一声,跳起来就往萧子景怀里扑。

  “有鬼,有鬼啊父王!”他尖叫着。

  有鬼?

  萧子景扶住儿子,忍不住皱起了眉头。

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,今晚发生了什么?

  谢无咎这时候终于站起身来,叹了口气。

  “本督不久前听见有人在慎刑司附近走动,还以为是刺客,没想到小世子,连滚带爬地从暗处跑出来,就是这副模样。”

  “正好王爷来了,快把人领走回去安置吧,宫里太黑,别再吓着。”

  他语气不耐,又摆了摆手,隐月随即上前,很不客气地将父子二人往外请去。

  萧子景的思绪越发混乱,甚至没怎么听谢无咎在说什么。

  隐月将人送到宫门前,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,萧子景被夜风一吹,总算恢复了几分清醒。

  抱着还在瑟瑟发抖的萧延,他转头看向宫外。

  有什么话,回去再——

  他的马车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