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密的声音还在聚义厅内回荡,那股豪情壮志,仿佛已经看到了问鼎天下的曙光。

  王伯当等一众心腹将领,更是被这番话语激得热血沸腾,满脸涨红。

  “魏公英明!”

  “待那秦牧与杨广狗咬狗,便是我等坐收渔翁之利之时!”

  然而,就在这片狂热的气氛中,一道沉稳中带着一丝沙哑的声音,却如一盆冷水,兜头浇下。

  “魏公。”

  开口的,是秦琼。

  他缓缓抬起头,那双素来沉静的丹凤眼中,此刻却满是凝重与忧虑。

  “若是……若是那镇北王秦牧,当真扯旗造反,第一个要打的,恐怕就是我们瓦岗。”

  此言一出,整个聚义厅瞬间死寂。

  方才还喧嚣鼎沸的气氛,顷刻间荡然无存。

  所有人的脸色,都凝固住了。

  是啊!

  秦牧若反,幽辽两州之地,与瓦岗所在的河南,几乎是犬牙交错,互为肘腋!

  瓦岗寨,正好处在了那头即将出笼的绝世猛虎,最锋利的獠牙之下!

  一想到秦牧麾下那如同鬼神一般的冉闵、李存孝、杨再兴等人,再想到四明山下那被杀得尸横遍野,血流漂杵的惨状,在场不少将领的额头,瞬间便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

  方才的豪情,此刻已化为彻骨的寒意。

  李密的脸色,也由兴奋的潮红,渐渐变得铁青。

  他死死地盯着秦琼,却又无法反驳。

  因为秦琼说的,是铁一般的事实!

  所有人的目光,都不约而同地投向了军师徐茂公,希望他能拿出什么锦囊妙计。

  然而,徐茂公此刻也是眉头紧锁,手中的羽扇,都停止了摇动。

 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  “秦将军所虑,不无道理。”

  “只是,时局变化,非我等所能掌控。”

  “眼下,也只能静观其变,走一步看一步了。”

  连神机妙算的徐军师都这么说,众人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,也彻底破灭了。

  李密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心中的烦躁,挥了挥手。

  “罢了!今日就议到这里!”

  他的目光转向王伯当,沉声吩咐道。

  “伯当,你即刻下去,招兵买马,收拢粮草,一刻也不得懈怠!”

  “这天,怕是真的要变了!”

  “遵命!”

  王伯当立刻躬身领命。

  秦琼、程咬金等人见状,也准备起身告辞。

  就在这时。

  “报——!”

  一名传令兵神色慌张地从厅外冲了进来,噗通一声跪倒在地。

  “启禀魏公!城外……城外有人送来一封信,指名道姓,要交给魏公亲启!”

  李密眉头一皱。

  “何人送信?”

  那传令兵咽了口唾沫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。

  “是……是隋朝镇北王秦牧的人!”

  “什么?!”

  一言既出,满堂皆惊!

  秦牧?

  他怎么会派人送信到瓦岗来?

  所有人的心头,都浮现出一股不祥的预感。

  程咬金更是瞪大了牛眼,嚷嚷道。

  “他**,这秦牧想搞什么鬼?莫不是想跟咱们下战书?”

  徐茂公脸色一肃,上前一步。

  “将信呈上来!”

  传令兵不敢怠慢,连忙将手中那封火漆封口的信函,双手奉上。

  徐茂公接过信,拆开封口,迅速地扫视了一遍。

  只一眼,他的脸色便瞬间大变。

  李密见状,心中一沉,急忙问道。

  “军师,信上说了什么?”

  徐茂公没有回答,只是将信纸递了过去,声音干涩。

  “魏公……您自己看吧。”

  李密疑惑地接过信,厅内所有人的目光,都聚焦在了那张薄薄的信纸之上。

  信上的内容,简单而粗暴。

  字字,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霸道与血腥!

  “瓦岗李密亲启:”

  “汝之爱将罗士信,现于我手。”

  “限尔等一月之内,备齐上等战马一万匹,粮草三十万担,送至辽州。”

  “若一月期满,粮马未至……”

  “本王便将其头颅,悬于辽州城门之上!”

  当最后一个字从李密口中念出,整个聚义厅,仿佛被一道惊雷劈中!

  “士信!”

  秦琼猛地发出一声惊呼,脸色“唰”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!

 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,从李密手中夺过信纸,双目赤红地盯着上面的每一个字,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波动而微微颤抖。

  一股滔天的愧疚与自责,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!

  罗士信是他的义弟啊!

  虽然心智不全,状若痴儿,但一身神力,勇猛无双,对他更是言听计从!

  四明山一战,若不是他下令让罗士信去冲击军阵,士信又怎会失手被擒?!

  都怪我!

  都是我的错!

  秦琼的指甲,深深地嵌入了掌心,鲜血顺着指缝滴落,他却浑然不觉。

  “不行!”

  单雄信第一个拍案而起,这位义薄云天的赤发灵官,此刻也是一脸的焦急与愤怒。

  “士信兄弟是我瓦岗的英雄,我们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!”

  “不就是三十万担粮草,一万匹战马吗?我们凑!我们给!”

  程咬金也连忙开口道。

  “对!说得没错!他秦牧要,咱们就给他!”

  “钱粮没了可以再抢,兄弟没了,那可就真没了!”

  一时间,以秦琼、单雄信、程咬金为首的瓦岗旧将,群情激奋,纷纷表示要不惜一切代价,赎回罗士信。

  然而,高坐于首位的李密,脸色却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。

  他的眼神中,闪烁着挣扎与不舍。

  一万匹上等战马!

  三十万担粮草!

  这几乎是如今瓦岗寨三分之一的家底!

  有了这批资源,他足以再扩充一支上万人的精锐骑兵,更能养活十万大军数月之久!

  就为了换一个**回来?

  值吗?

 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过,一丝极度不耐烦的情绪涌上心头,他几乎是下意识地,便将心里话给吐了出来。

  “这罗**……怎么当时不**?偏偏要被活捉!”

  话音刚落。

  整个聚义厅,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空气,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
  秦琼、单雄信、程咬金等人脸上的激动与焦急,瞬间僵住,随即,化为了彻骨的冰冷与难以置信。

  他们死死地盯着李密,眼神中充满了失望、愤怒,还有一丝……决绝。

  李密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,看着众人那要杀人般的目光,他心中一慌,连忙摆手解释道。

  “不……不!我不是那个意思!”

  “我的意思是……救!士信兄弟是一定要救的!”

  “但那秦牧狮子大开口,我们要这么多东西,若是就这么乖乖给了,岂不是显得我瓦岗无人,任他拿捏吗?”

  他急中生智,眼珠一转,目光最终落在了秦琼的身上,语气也变得恳切起来。

  “秦琼兄弟,你听我说。”

  “一万匹战马,三十万担粮草,数目实在太过巨大,我瓦岗一时间也难以凑齐。”

  “不如这样……”

  李密站起身,走到秦琼面前,一脸诚恳地说道。

  “你先带一批精锐好手,秘密潜往辽州,探查一番,看看有没有机会,能将士信兄弟给救出来。”

  “本王在瓦岗,也立刻开始筹备粮草战马。”

  “若是你那边能成功救出人来,那自然是万事大吉,我等也免了这笔巨大的损失。”

  “倘若……倘若实在救不出来,本王也绝不食言,定会用筹备好的粮草战马,将士信兄弟给换回来!”

  “你看如何?”

  李密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,既表现出了对罗士信的“重视”,又为自己舍不得资源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。

  秦琼、单雄信等人心中跟明镜似的。

  他们哪里看不出来,李密这就是心疼那些粮草战马,想让他们去冒险,最好是能把人救回来,省下这笔开销。

  至于后面那句承诺,怕也只是安抚人心的空头支票罢了。

  只是,如今瓦岗大权尽在李密之手,他们纵然心中再是不满,再是寒心,又能如何?

  秦琼深深地看了一眼李密,眼神中最后一丝温度,也悄然散去。

  他缓缓地、一字一顿地说道。

  “好。”

  “就依魏公所言。”

  这四个字,他说得异常艰难,也异常冰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