秦牧的声音,掷地有声,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
  “陛下请放心。”

  “无论将来发生何事,秦牧,断不会让任何人加害陛下与杨氏宗亲。”

  这既是承诺,也是宣告。

  杨广看着他,眼神中最后的一丝帝王威严彻底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,似是解脱,又似是悲凉。

  就在这时。

  “咚咚咚。”

  殿外响起了沉稳的敲门声。

  宇文成都那浑厚的声音隔着殿门传来。

  “陛下。”

  “靠山王,杨林,前来觐见!”

  杨广浑身一震,眼中闪过一丝错愕。

  “皇叔?”

  “他……他怎么来了?”

  但很快,他便回过神来,连忙整理了一下略显狼狈的衣冠。

  “快,让他进来!”

  殿门被缓缓推开,一道魁梧的身影踏入殿中,身披铁甲,龙行虎步,虽已年迈,但那股久经沙场的煞气,却丝毫不减。

  正是大隋的擎天玉柱,靠山王杨林!

  杨林的目光扫过殿内,先是落在杨广身上,闪过一丝痛心,随即又看到了秦牧,眼神顿时变得无比复杂。

  他嘴唇动了动,似乎有千言万语,却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
  秦牧何等人物,瞬间便明白了。

  这是人家叔侄的私密话,自己再待在这里,不合适。

  他对着杨广微微一笑。

  “陛下,臣先告退了。”

  说罢,他转身便走,还十分贴心地将那两扇沉重的殿门,轻轻合上。

  “吱呀——”

  一声轻响,隔绝了两个世界。

  殿外,廊道之下。

  宇文成都如一尊铁塔般,静静地矗立着。

  见到秦牧出来,他立刻上前一步,对着秦牧深深一揖,抱拳拱手。

  “成都,见过王爷。”

  声音低沉,充满了发自内心的敬意。

  秦牧停下脚步,看了一眼这位堪称隋唐第一好汉的无双猛将,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欣赏。

  他伸出手,重重地拍了拍宇文成都那坚实的肩甲。

  “铛!”

  一声闷响。

  “你,比你爹强。”

  一句简单的话,却比任何封赏都让宇文成都来得激动。

  宇文成都高大的身躯微微一颤,头颅埋得更低了。

  秦牧不再多言,迈步向远处走去,同时对跟在身后的亲卫统领秦烈,随意地摆了摆手。

  “去,通知长孙无忌。”

  “告诉他,答应本王的事,可以办了。”

  “是!”

  而偏殿之内,气氛却压抑到了极点。

  杨广与杨林,这对大隋皇族最后的君臣,相顾无言,唯有沉默。

  杨林的心中,早已是惊涛骇浪。

  数日前,他便听闻扬州有变,说什么宇文化及成了辅国大臣。

  他杨林,一个字都不信!

  最终经过多方打探,才得知了宇文化及弑君造反的惊天噩耗!

  他当即点起兵马,从登州日夜兼程,向洛阳赶来!

  ……

  “陛下……您没事吧?”

  终究,还是杨林先开了口,声音嘶哑得厉害。

  “臣听说,那宇文化及,对外宣称陛下昏庸,他奉皇子齐王杨暕的命令,行清君侧之举!”

  “还说什么陛下弃城而逃,杨暕身体不适,才委托他辅国……”

  “放屁!”

  杨广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,猛地跳了起来,一张脸涨得发紫。

  “宇文化及这老贼!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!”

 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变得尖利。

  “还敢拿暕儿出来当幌子!暕儿如今是生是死,朕……朕都不知道啊!”

  杨广的声音里,带上了一丝哭腔。

  随后,他将扬州之变的始末,原原本本地对杨林讲述了一遍。

  杨林静静地听着,拳头越攥越紧,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“咯咯”的脆响。

  “奸臣!”

  “此等乱臣贼子,人人得而诛之!”

  一声怒吼,震得殿梁上的灰尘都簌簌而下。

  然而,怒火过后,是更深沉的绝望。

  杨林看着眼前这个失魂落魄的侄儿,那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大隋天子,声音艰涩地问道。

  “陛下……我大隋,真的没救了吗?”

  杨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,那口气,仿佛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精气神。

 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。

  “没了。”

  “彻底没了。”

  他惨然一笑,指了指殿门的方向。

  “之前,朕大肆封赏秦牧,给他封地,给他兵权,让他招兵买马,就是想让他打这些反王。”

  “可如今,反王是打下去了几个,可那秦牧,也成了天下最大的一股势力。”

  “好在……”

  杨广的语气里,竟带着一丝庆幸。

  “好在那秦牧,还算有点良心,不会动你我二人。”

  杨林也跟着叹了口气,高大的身躯,仿佛瞬间佝偻了下去。

  大隋有没有救,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。

  只是,他不愿意相信罢了。

  就在这时。

  “咚咚。”

  宇文成都的声音再次响起。

  “陛下,镇北王麾下谋士,长孙无忌拜见。”

  杨广和杨林对视一眼,皆是满心疑惑,但还是说道。

  “让他进来。”

  长孙无忌一袭青衫,缓步而入,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。

  他先是躬身行礼。

  “无忌,拜见陛下,拜见靠山王。”

  杨广此刻心乱如麻,不耐烦地摆了摆手。

  “你所来何事?直说吧。”

 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,说出的话,却如同一柄重锤,狠狠砸在二人心头。

  “既然陛下和靠山王,你们已知大隋没有救了……”

  “何不早日,把登州交给我家主公?”

  “放肆!”

  杨林勃然大怒,猛地一拍桌案,须发皆张。

  “你什么意思?是你的意思,还是他秦牧的意思?”

  长孙无忌依旧面不改色,笑容不减。

  “陛下和靠山王误会了。”

  “这是我的意思,不是我家主公的意思。”

  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。

  “或者说,这是我,和主公麾下众将士的意思。”

  “既然陛下明知大隋已经救不了了,何不趁早把登州让于我家主公?”

  “一来,靠山王年纪也大了,也可以颐养天年。”

  “二来,对陛下早做打算,也有好处。”

 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锐利起来。

  “难不成,二位一直只依靠着你们的提拔之恩,让我家主公一直记着你们的恩情吧?”

  “再说了,一次两次还行,用得多了……”

  “这人情,就不值钱了。”

  “你!”

  杨林气得浑身发抖,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
  长孙无忌却步步紧逼,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。

  “陛下,何不尽早将登州交给我家主公?”

  “主公麾下的几位将军,都性格比较直率。”

  “如果有哪一天,主公压不住这几位将军,到时出了乱子,可怎么整?”

  “你们把登州交给我家主公,到时你们想留下一丝血脉,几位将军也无话可说。”

  “如果还一直这么僵持下去……”

  “陛下和靠山王你们二人,众位将军可能不会说什么。”

  “但是……”

  长孙无忌的眼中,闪烁着洞悉人心的精光。

  “你们也知道,一旦我家主公建立新朝……”

  “对于前朝余孽……陛下,您懂的。”

  “前朝余孽”四个字,如四座大山,轰然压下!

  杨广的脸色,瞬间变得一片惨白。

  长孙无忌的话,他又怎么会不明白?

  这就是帝王心术!无情,却最是真实!

  大殿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
  良久,杨广缓缓地转过头,看向杨林,轻轻点了点头。

  那一个点头,仿佛用尽了他一生的力气。

  杨林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,瘫软在了椅子上。

  他看着长孙无忌,眼中再无半分神采,只剩下无尽的疲惫。

  “登州,本王可以让给秦牧。”

  “哪怕是让本王立马前往辽州为质,也没有任何问题。”

  忽然,他的眼中重新燃起一团疯狂的火焰,那是刻骨的仇恨!

  “本王,只有一个条件!”

  “给本王……灭了宇文化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