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无道走向那红色的身影。

  游戏的规则未免过于简单了。

  以命换命,就能拿到这个副本中最关键的物品驱邪火。

  尽管付出的是一条性命,可对于这种等级的副本而言,代价还是太轻了。

  他心头隐隐绷紧,总觉得这片寂静之中,埋藏着某种尚未显露的凶险。

  他与那道红色身影之间,只剩咫尺。

  就在此时,脚腕骤然一沉。

  谢无道低头,呼吸霎时凝滞。

  无数半透明的黑色影手,自地面渗出,如缠绕的水草般死死箍住他的脚踝。

  那触感既冰冷又沉重,仿佛被沉入深水之下的亡者之手拖拽,令他分毫难动。

  果然……不会这样简单。

  身后的李玄清扬声问:“怎么不走了?遇到什么了?”

  “能看到脚下的影子手吗?”谢无道沉声问道。

  另一侧的寒山应道:“什么?没有啊,我们看不到。”

 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见。

  这些影手……与记忆中那些拖走红衣少女的先民之手重叠在一起。

  昔日,少女欲以驱邪火烧毁往生菌,被它们阻止;

  如今,它们也在阻止他取得火种。

  为什么?

  若从人类的角度思量,菌丝扩散只会将人感染成行尸走肉般的菌尸,百害无一利。这根本不合常理。

  所有疑点,最终都指向同一个谜团:往生菌,究竟有什么好处?

  至今他们所见的全是它的恐怖,却从未触及其另一面。

  谢无道挥刀斩向黑影,刃锋却只掠过虚空。

  它们并非实体,只是诡异的影,斩不断、驱不散。

  而那拖拽之力愈来愈重,不能再耽搁了。

  寒山与李玄清身上的菌丝正在蔓延,若他在此被困,局势将彻底倾斜。

  既然无法斩断它们,规则也并无其他提示……那么能斩断的,唯有自己的双脚。

  那就斩吧。反正这本就是献祭之局。

  拿到驱邪火,才有一线生机。

  挥刀砍向自己的脚踝,剧痛炸开,视野瞬间模糊。

  黑影之手贪婪地将那双断足拽入地底,而他借势向前翻滚,血痕拖曳一地,终于踉跄跪立于红衣少女身后。

  他艰难地抬起头。

  少女缓缓转过身来。

  面容苍白,五官却令他骤然一怔,是宣传片里的那个女孩。

  那个父母被一目五先生吞食的夜半幸存者。

  只是眼前的她年岁稍长,褪去稚嫩,染上一种近乎妖异的凄美。

  她幽幽望着他,唇角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。

  谢无道强忍剧痛,哑声开口:“我来换命了,你自由了,跟他们走吧。”

  少女却不答,只轻声道:“你看我的脚。”

  她轻轻撩起血红的长裙,谢无道瞳孔骤缩——裙下并非双足,而是密密麻麻、交织蠕动的菌丝。

  菌丝与她身下的巨大菌网相连,深深扎入深渊。

  整片峡谷之下,早已被无边无际的菌丝覆盖,而她,不过是其生长而出的一株人形往生菌。

  “不管你是什么,”谢无道咬牙,“任务很明确,你把驱邪火交给他们,离开这里。”

  少女轻笑,眼中掠过一丝狡黠:“好呀,我说话算话,我会把驱邪火交给你们……不过,我是交给你呀。”

  她特意加重了“你”字,眉眼间漾开一抹得逞般的嘲弄。

  身后的李玄清顿时怒骂:“你耍我们?给他有什么用!他接了火走不出去,我们还不是白忙一场!”

  红衣少女笑声转冷:“谁在意你们带不带的走?反正……你们最终都是一样的。”

  寒山语气也沉了下来:“意思是,我们救你出去,但驱邪火依然会留在这里,是吗?”

  “我的规则从未出错,”她笑盈盈地说,“我说了会交给你们,可没说是交给‘们所有人呀……接替我的人,自然也包括在你们之中呢。”

  谢无道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厌烦。

  文字的游戏,谎言的陷阱,她竟然如此玩弄人心。

  “而且,”她声音轻飘飘地,却字字诛心,“我在这里待了太久,不在乎多耗一会儿,但你们还能撑多久呢?

  菌丝正在爬进你们的身体,很快你们就会变得和外面那些东西一样了。”

  谢无道突然抓住她方才的话:“你刚才说‘反正我们都一样’是什么意思?”

  “呵呵……”她笑声低柔,却寒意森森,“等你们亲身体验到菌丝真正的力量,也会像他们一样,沉醉其中,再不愿离开。”

  “哦?”谢无道忍痛冷笑,“那你为何又想逃?”

  少女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,只剩下一种近乎刻骨的冰冷。

  “我和你们这些沉溺幻境的蠢货不同,我知道什么是真实,什么是虚假,我有必须完成的仇,必须偿还的债。”

  李玄清若有所悟:“菌丝真正的力量……是令人陷入幻觉?而且是美好的幻觉?”

  “不错,”少女轻声道,“否则,你们以为那些先民为何拼死阻止我烧毁它?你以为他们真的疯狂了吗?

  不,他们只是……太幸福了!幸福到宁愿永远活在那场梦里,也不愿回到这个残酷的真实。”

  谢无道望向她依旧与菌丝紧密相连的双腿,尖锐地问:“那你呢?你手握驱邪火,身缠菌丝,为何不自己烧了它们?莫非你也早已沉溺其中,无法自拔?”

  红衣少女的脸色骤然惨白如纸。

  她沉默良久,才幽幽开口:“如果我烧了菌丝,我也会死,我不认为我有义务为愚蠢的人类牺牲自己。”

  她俯身靠近谢无道,冰冷的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,声音如同蛊惑的低语:

  “况且,我和你们不一样,我天生免疫它的幻惑,倒是你准备好接替我的位置,永远活在一场美梦之中了吗?”

  谢无道霎时明白了这一局的全部规则。

  关键从来不是“死亡”,而是“接替”。

  唯有斩断双脚、献祭自身的人,才能到达她的面前。

  而此刻,地底无数菌丝正顺着他的伤口钻入,细微麻痒的触感伴随着某种冰冷的愉悦,悄然渗入血脉,幻觉正在滋生。

  那必将是一个极致美好的幻境。

  如果他沉溺其中,不再醒来,驱邪火将随他——

  永埋于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