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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萧青鸾手握紫毫,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。

  她凝视着面前洁白的宣纸,那股在逃亡路上被尘埃掩盖的、君临天下的气势,此刻重新汇聚于笔端,凌厉如锋。

  李澈则好整以暇地坐在一旁,没有催促,只是安静地看着她,像是在欣赏一幅即将完成的绝世画作。

  他知道,这一笔落下,便意味着一场席卷天下的风暴,正式拉开了序幕。

 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,落笔。

  笔走龙蛇,一封文采斐然、辞藻恳切的问候信一挥而就。

  信中满是对恩师昔日教诲的感念,和对老师如今闲居生活的关切,字里行间,不见半点与国事相关的字眼。

  写完后,她并未立即封缄,而是将信纸轻轻推到李澈面前,那双清冷的凤眸中,闪烁着属于帝王的智慧光芒。

  “先生请看,此信看似寻常,实则暗藏三道玄机。”

  “哦?”李澈来了兴趣。

  “其一,墨法。”她指着信纸上那温润如玉的墨迹,“杨师教我书法时,曾赠我一方他亲手所制的‘松烟墨’,言其‘墨色沉而不滞,润而不浮’。我今日所用,正是此墨。旁人只道是上品,唯有恩师,能一眼辨出这独一无二的墨色,此为验明正身。”

  “其二,体法。”她又指向信中几行追忆往昔的段落,“此段字迹,我刻意用了他当年教我的‘宽博体’,其特点是间架疏朗,笔画舒展,代表书写者心境坦然,无外力胁迫。此为报平安。”

  李澈点了点头,这比任何暗号都高明,无法伪造。

  “其三,也是最关键的,笔法。”萧青鸾的指尖,最终落在了结尾那两个娟秀中透着风骨的签名上――“青鸾”。

  “先生请看这两个字,”她的声音压低了几分,带着一丝凝重,“乍看之下,是我平日的笔迹。但在这‘鸾’字的最后一捺收尾处,我藏了一丝先帝独有的‘金错刀’笔意。其锋锐内敛,力道千钧,这是当年父皇亲授于我,也是我与杨师之间约定的最高警示。此笔意一出,便意为‘国事危急,非同小可,见字如面,万勿迟疑’!”

  李澈听完,眼中闪过一丝由衷的赞许。

  这种融入了个人习惯、情感记忆与独特技艺的“活密码”,远比任何死记硬背的暗号都更安全、更高级。

  他拿起信纸,对着灯火仔细看了看,随即点头笑道:“很好。有这封信,杨文博至少会信七成。”

  “那剩下三成呢?”萧青鸾追问道,她知道,对于杨文博那种历经宦海沉浮的老臣而言,七成信任,远远不够。

  “剩下三成,”李澈说着,轻轻拍了拍手,“需要我们的‘桃源故人’,用实力去填满。”

  话音刚落,门外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。

  一个约莫二十岁、身穿粗布短打的年轻人走了进来。

  他相貌清秀,身形略显单薄,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,平静的目光中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锐利。

  他对着李澈,恭敬地躬身行礼:“先生。”

  “他叫沈棠,”李澈向萧青鸾介绍道,“我五年前从灾民中救下的孤儿。读书识字,算数格物,都是我教的。如今桃源县的账目、工坊的排期,都由他襄助。他就是我们派往江南的第一位使者。”

  萧青鸾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,心中微动。

  这沈棠身上,有一种与李澈极其相似的气质——平静,自信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。

  随后,李澈开始对沈棠下达指令。

 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,内容却让一旁的萧青鸾心惊肉跳,每一个字都透着匪夷所思的胆魄和算计。

  “第一,你的身份是桃源县派出去采购丝绸的管事,这是官府路引和一百两的盘缠。记住,你是商人,不是钦差。”

  沈棠接过路引,揣入怀中,没有半句废话。

  “第二,到了苏州,先别急着找杨文博。在城中最繁华的地段租个小院,用我给你的配方,做出第一批雪盐。然后,去城中最大、最贵的酒楼‘松鹤楼’,找到他们的老板,只卖给他一道菜的方子。”

  “什么菜?”沈棠问。

  “开水白菜。”李澈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,“告诉他,这道菜必须用我们的雪盐来做,定价要比他店里最贵的头牌菜,再贵三倍。用最简单的食材,卖出最离谱的价格,把名气给我彻底打出去。”

  萧青鸾听得瞠目结舌,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营销手段。

  “第三,等。等杨文博主动找上门。如果他七天之内不来,你就拿着陛下的信和雪盐样品,亲自去拜访。记住,你只谈生意,不谈国事。”

  李澈的语气加重了几分:“告诉他,这雪盐的生意,一年能有百万两的纯利。我们桃源县只要三成,剩下的七成,都归他,用来‘济世安民’。”

  “济世安民”四个字,如同一记重锤,狠狠敲在了萧青鸾的心上。

  她瞬间明白了,这不仅仅是分钱,这是在给杨文博一个无法拒绝的、足以实现他毕生抱负的理由!

  “第四,如果他还是犹豫,甚至拒绝……”李澈顿了顿,从怀中取出一个早已备好的锦囊,递了过去,“那就打开它,照里面的话去做。”

  最后,李澈将那个装着雪盐的白瓷罐,和一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图纸,郑重地交到了沈棠手中。

  “这是盐,也是你的敲门砖。这是技术,也是我们的诚意。”李澈看着沈棠那双明亮的眼睛,沉声道,“去吧,让江南那些自以为是的世家大族看看,什么叫真正的‘点石成金’。”

  沈棠双手接过那两样沉甸甸的东西,没有再多问一个字。

  他对着李澈和萧青鸾,重重地叩首下去。

  “先生、陛下放心,沈棠此去,若事不成,提头来见!”

  说完,他霍然起身,转身离去。

  他的背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,步伐坚定,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。

  那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外,也标志着桃源县这头在深山中沉睡了七年的巨兽,第一次,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天下,悄然伸出了它那足以搅动风云的、锋利无匹的爪牙。